重重宫墙，深深牢笼，若无欢裹着毛绒大氅窝在书房的软榻上，今日之前，还可以听到帝天澈刻字学习的声音，不过短短一日，物是人非，真真叫人感叹世事无常！
帝天澈跪在书房门口，一夜未起，身上落满了雪花，远远望去仿若一个雪人，都快与这天地融为一体了。
帝无奈，在帝天澈殷切的目光中敲了书房的门，这里面的人便是他也只能妥协，不敢用强，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
屋子里烧着地龙，软榻前也供着火炉，已经不能用温暖来形容这温度了，偏软榻上的若无欢仍是觉得不够，把自己裹得严实，帝皱眉，上前两步抓住若无欢的手，触手冰凉让帝大吃一惊，道：
”怎么这么凉？“
若无欢闻言，把手抽回来重新插回袖子里，淡淡道：”以毒攻毒。“
帝摸摸鼻子，好像连带自己也被迁怒了，拉过一旁的小凳坐在榻前，帝想了想，开口劝道：”他跪了一夜，风雪严寒，总归是受不住的。“
若无欢下意识的起身抬头，动作到一半，重新躺了回去，唇边的笑添了几分自嘲，道：”他不会寻死，况且，他跪着，与我何关！“
帝微恼，深吸口气，道：”你就真的容不下他？“
若无欢轻笑一声，道：”帝多虑，天下之主何须我来容他。“
句句被怼的帝捂着心口，忍住起身离开的冲动，深呼吸，道：”倘若没有你的辅佐，他如何做那天下之主？“
若无欢笑了，连双肩都忍不住的颤抖起来，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笑道：”如今的殿下，即使没有无欢的辅助，天下已经是囊中之物，帝何必抓住无欢如此相逼？“
帝叹气，满满的挫败感让他想起了一个故人，那人也是这般固执，宁可与他死别，也不远被他逼着锁在这重重宫墙之内。
沉默良久，若无欢轻叹一声，道：”帝师之名无欢担不起，帝若执意相逼，无欢不介意血染御前。无欢一人死不足惜，只是，北辰故人不会善罢甘休，天元北辰战火燃起，铁蹄镇河山，生灵涂炭，其余几国虎视眈眈，坐收渔翁之利，想来帝也不会愿意这种事的发生。“
被噎的哑口无言的帝起身，出了书房，他从来都知道天命帝师的嘴想来得理不饶人，偏他不知趣讨个没趣，又能怪谁？
帝天澈跪在雪地里抬头看从书房出来的帝，哑着声音问道：”帝父，他仍是不愿见我？“
帝看着与他最是相像，且同病相怜的小儿子，点头，道：”你记起了前尘就该知道，苦苦相逼会有什么结果。他无法释怀不仅仅是前尘，还有你我这一世的相逼。“
帝天澈望向帝身后紧闭的房门，眼中闪过挣扎，半晌，释然道：”或许我就不该记起来。“
帝天澈说完站起身，顶着满头的白雪摇晃着离开，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声，也拂袖离开。
书房里，若无欢早已从软榻上起来，站在门口听外面父子二人的对话，一门之隔的距离，若无欢听着帝天澈离开的脚步声，倚靠着门缓缓的坐到地上，无神的双眼半阖着，喃喃道：”不该记起来的何止你一人……“
夜里，若无欢听到消息的时候，连大氅都没得及穿，匆忙的推开书房的门，猝不及防的被风雪灌了个透心凉，忍住喉间的痒意，若无欢摸索着朝外走去，却被门槛绊了脚，从台阶上摔倒地上。
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若无欢摔了个七荤八素，手脚并用的从雪地中爬起来，这么大的动静没有守夜的宫人前来扶他，若无欢想帝一定气的想要杀了他，碍于白日的威胁和帝天澈的未来，让帝有所顾虑了。
若卿歌从远处走过来，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温暖的手将若无欢掺起来，轻轻地替他拍去衣服上的雪，他穿的不多，雪若化了试了衣服可是很冷的。若无欢抓住那人的胳膊，吸进的凉气让他有些晕眩的头脑清醒了些，道：”带我过去，不然他会死的。“
听着若无欢的话，若卿歌皱眉，真不知道他这弟弟上辈子欠了多少债，一命还一命都还不清，看着若无欢额头渗血的伤口，想要狠下的心肠都成了不忍，叹道：”莫急，我这就带你过去。“
若卿歌本就是过来接若无欢过去的，若无欢不喜人贴身伺候，故而寝殿里连一名侍候的宫女太监都没有，更多时候，还要养尊处优的帝天澈忙活两个人的日常起居。若无欢听出来人是谁，却是没有心思与若卿歌叙旧的，有了若卿歌的搀扶，这一路下来走的也算平稳。
到了宫殿门口的时候，若无欢嗅到了血腥味，儿时的恐惧再一次将他淹没，感觉到若无欢的僵硬，若卿歌抓紧了若无欢的手，低声道：”没事，我在。“
若无欢想，若是当初这人也与他说这句话该多好，或许他就不会死里求生，活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可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理智将一切多余的情绪屏蔽，若无欢被掺到床边，他伸手摸到了帝天澈冰冷的小手，此时，帝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很是疲惫的道：
”他知你不喜，挫去了腕上的血痣，你可是满意了？“
若无欢将那冰冷的手握在掌心，沉默良久，暗叹一声：何必如此……
若无欢伸手，一柄匕首递到了他的手里，虽然看不见，但有人可以看见，这就足够了。手腕上旧时的伤疤被划开，若无欢用了十足的力，深可见骨，鲜血流出来，若卿歌在帝的示意下抓住若无欢的手臂，把流血的手腕送到帝天澈唇边，昏迷不醒的人嘴唇干燥的厉害，温热的液体滴落到唇上，本能的舔舐起来。
到了后来，帝天澈双手抓住若无欢的手腕，大口大口的吮吸起来，像是贪食的孩子，整个大殿安静的可以听到吞咽鲜血的声音。
若无欢不觉得手腕多疼，只是有些可惜，这只手算是废了，不能提笔，不能抚琴，被那些孩子们看到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样子，意识逐渐模糊。若卿歌半拖半抱着若无欢，看着他逐渐苍白的面色，心中滋味难言。
“够了，给他止血。”
帝在若无欢被喝干鲜血之前，把他的手腕从帝天澈的嘴里抢救出来，一旁的太医忙用上好的止血药给若无欢敷了伤口，若卿歌把人放平，让若无欢躺在帝天澈身边，一大一小在一起，也能互相慰藉一二。
看一眼忙碌的太医们，若长卿起身走出大殿，夜里又下起了雪，若长卿拒绝了为他撑伞的宫人，独自走进雪里。
“太子殿下。”
宫人们看见太子帝回也从殿内走出来，忙恭敬的唤了一声，帝回点头，接过宫人递过的伞，循着若卿歌的足迹，一路追了过去。
“卿歌，你可是找到了失散的弟弟？”
帝回撑伞走到若卿歌身边，问了一句，若卿歌负手而立，头也不回的道：“夜里风雪寒凉，太子殿下请回吧，风寒就不好了。”
帝回道：“卿歌不回答我的问题，回去了我也不会安心啊。”
若卿歌无奈，唇边笑意微涩，他知道有些事已经瞒不住了，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连他这个帝师都摸不透，有此一问，定是来试探的。若卿歌可以不说，但是为了他身后的家族，不能不说，叹道：”殿下已经知道，又何必难为卿歌？“
帝回笑道：”我只是想听卿歌的一句真心话。“
真心话？与虎谋皮多年的若卿歌心中嗤笑，都说真心换真心，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强权之下，真心也会变为假意奉承，再虚假的感情也会是真心，这位太子殿下的野心着实不小。
若卿歌转过身，眼眸含笑，身子矮了下去，单膝跪在帝回身前，膝盖下的雪被压的发出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安静，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二人，若卿歌道：”此一生，无论生死，绝不背叛，愿与太子殿下同去同归！“
帝回低头看跪在雪地中的若卿歌，心头有莫名的情绪滋生暗长，他伸出手，道：”有卿歌一诺，孤可安枕无忧了。“
交握的手一者温暖一者微凉，就不知到最后，交融的暖寒会是如何……
若无欢睡了一会就醒了，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被包扎好的手腕传来阵阵疼痛，若无欢知道自己还活着，心头不觉庆幸，白日一番话他说的决绝，可天命者生来救世，若是因一时之私，导致生灵涂炭，也非他所愿。
“他醒了便不会记得前尘，他求我若你想走，就放你离开，是去是留你好好想想吧。”
守在床边的帝看到若无欢醒来，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也转身离开了，这一番折腾伤了他的根基，也不知何时能恢复呢。除了殿外留守的太医们，此时的殿内就只有若无欢和昏迷不醒的帝天澈，若无欢满心无奈，有苦难言，这哪里是给他选择，分明是以命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