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入了春，却还是有些凉的，若无欢眯着眼半躺在榻上，帝天澈端正的坐在桌前生疏的用刀在竹简上刻字，寝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拜师之后若无欢教给帝天澈的第一件事，所谓帝王不能依靠任何人，若是最基础的独立自处都做不好，又该如何面对那高处之寒呢？
“澈儿，你的心乱了，为何？”刀刻竹简的声音有些刺耳，帝天澈停下手里的动作，不声不语的坐着，若无欢起身走到帝天澈身后，抬手扶了扶额，很是困倦的样子，摸索了竹简上歪歪扭扭的刻字，在边上摸到了刻刀，可惜刀锋太利而他又看不到，手指被横切了一道伤口，帝天澈如梦初醒的看着竹简上滴落的血迹，抓起若无欢的手就放进嘴里。
“澈儿，住口！”若无欢先是一愣，随即把手抽出来，扭过帝天澈的脸凑上去亲吻了几下才找到嘴，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舌头伸进帝天澈的嘴里，把没有被咽下去的残血都吸了出来，他看不到帝天澈震惊的眼神，也没看到少年青涩的脸上染了红霞，双唇分开的时候扯出一根暧昧至极的银丝，若无欢松了口气。
“下次别这么做了，你的身体受不住我的血。”若无欢若无其事的把竹简丢进旁边的炭盆，这个动作他已经很熟练了，帝天澈想了想，似乎是鼓足了勇气伸手抓住了若无欢的袖子，自那日之后他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懂得了许多事情，大皇兄的事情先生没有再过问，可心底的歉疚却一直折磨着他。
“先生，你，不怪我么？”若无欢动了动小指，垂眼投下一片剪影在没有神采的瞳仁上，他仿佛在看的样子，让帝天澈莫名心惊，不禁想这双眼睛若是能看见该是如何的风采摄人啊。
“事情已经发生，再去追责对错又能如何？”帝天澈低下头不敢去看若无欢的眼睛，这人莫不是可以看透人心？被一语点破心事的帝天澈深觉惶恐，帝父已经派人查过了，那日的点心是太子送来的，人参却是六皇兄借着太子的名头送的。帝父和太子狠罚了六皇兄，还关了他的禁闭。六皇兄不止一次登门赔礼都被先生推辞了，好容易见他一面跪求他一定要带先生去他的宫殿，给他个机会忏悔己过，人参事件之后，本就不得帝父喜欢的大皇兄如今更是无人理睬，可他哭的可怜一时没忍住就心软了。
“先生，能不能再给六皇兄一次机会，他真的很可怜。”帝天澈一口气说完，心里直打鼓，偷瞄一眼若无欢，见他并未不悦才稍微安心一些，到底是心虚的，若不是他先生也不会大病一场，至今还在用药。
“澈儿若是因此无法静心刻简，为师随你走一趟也无妨。”若无欢不再多言，脱下了外穿的白衫，穿上帝天澈递过的那件金纱绣银龙的外衫，在帝天澈的搀扶下往外走去，阳光照射在身上的时候，若无欢还是觉得冷，像是站在北辰的大学里，可他的身边人再不会为他递上手炉，将他拥进怀里替他抵挡风雪的侵袭。
“七弟来了，快进来屋里暖和，这位就是七弟的帝师吧。”六皇子在宫殿门前踱着步子，见到远处走来的两人快步迎了上去，拉着人往温暖的大殿走去，一路上打量的目光就没从若无欢身上移开过，直到进了大殿他才松开开拉着帝天澈的手，自顾的坐到主位居高临下看着两人。
“六皇兄，你这是……”帝天澈再迟钝也明白了，他又被骗了，这哪里是要请罪，分明就是早有准备的鸿门宴，不安的看眼边上的人，帝天澈走前挡在若无欢身前，先生是因为他才来的，他有责任保护先生。
“愚蠢的弟弟啊，帝父的宠爱让你迟钝了十五年，你可知道哥哥我这十五年是怎么煎熬过来的。”六皇子说着拍了拍手，铁甲骑兵手持长枪把帝天澈和若无欢包围起来，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本来是才是除了太子，最受宠的皇子，可这些年帝父根本就没有正眼瞧过我，所以啊我就在想，如果你死了帝父也许就会看到我了，可惜了那支人参，虽然被你逃过一劫，但现在你是插翅难逃了，动手！”大皇子长话短说，也许是在担心夜长梦多，就在他下令的同时，若无欢一把抓住帝天澈护在怀里，似笑非笑的挑起嘴角。
“真是可怜。”若无欢轻描淡写一句话，竟然震慑住了所有人，大皇子脸色一沉，帝天澈还没反应过来，先生很少说话，但是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无法抗拒，就像现在他根本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一个瞎子，有什么资格对本殿评头论足！”六皇子冷笑，帝天澈握紧双拳，是他太弱小了，才让先生遭受这样的侮辱。
“不，你没资格让我评头论足，自作多情是病，只可惜不该找上我，不然还可以找御医替你看看。”若无欢把方才受伤的手指放到唇边，笑了一下，下一秒洁白牙齿咬在伤口上，鲜血染红唇色，空气中不知从哪传来了浓郁的花香，帝天澈被若无欢抱在怀里却是什么也没感觉到，铁甲骑兵相继倒地不起，看到六皇子脸色青黑痛苦挣扎的样子，帝天澈才明白若无欢血中带毒的意思。
“不……七弟……救我！我们……是兄弟啊！救……”看着六皇子停止挣扎的倒在地上，帝天澈抱住了若无欢的腰，他突然很怕，他怕自己会成一个视人命为无物的帝王，是啊，他从来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连谁可信谁不可信他都是清楚的，今天这场戏只是他的潜意识想要试探若无欢而刻意放纵的。
“请先生责罚！”帝天澈松开手退后三步，单膝跪地，灵台一片清明，胸腔里的心脏因为这份狂喜扑通扑通的仿佛快跳出来了，真好，这一世他仍是他的先生。
“帝曾允我一件事，待你归来君临，我可自行离去。”原本的喜悦被这一句话熄灭，帝天澈看着若无欢，这人是他最熟悉的人，亦是他最陌生的人，可他做了那么多等来的是这个结果，让他怎么能甘心？
“先生，澈愿拱手让江山，换先生一世可好？”脱口而出的十多年前未能完成的夙愿，若无欢笑了，眼角泛起了泪花，落下的手掌火辣辣的疼，帝天澈僵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帝天澈，你真的想逼死我么？”若无欢哭了，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不该挺身而出辅佐幼帝平天下乱世，不该当断不断让自己苟活于世，更不该……
太多的不该怎么数的过来，他已经辜负了那人一世，还不够么！
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