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晚,相思阁遭了突如其来的天火,一众蝶儿,在熊熊火光之中,拼命挣扎,仓惶的张开双翅,却无路可逃。
中了蛊的蝴蝶药虫,即使被焚,也不肯离开谷底一步。
潜月惊恐莫名的看着成群的彩蝶在袅袅青烟之中,如枯叶般打着旋,最后如枯叶般华丽的落下来,紧紧熨贴在地上。
彼时的赤瞳,从阁中一跃而起,翩翩大袖汲取涧底之水,如飞瀑般,浇向烈火。
倾刻间,火光熄灭。
赤瞳的白衣,被余火触及,有零星小洞,他却如天神,并不狼狈不堪,一双眼,死死盯住惊惶莫名的少女潜月。
她被他看得寒意凛然,勉强一笑,感觉自己的嘴都要笑得发酸。眼前的碧色眼眸越是森然,她越是笑得心惊肉跳。
于是柔声细语,“那古万三到底是财大气粗,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若你就为他解了药吧。不然,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你若不肯见他,我仍可再代劳。”
一抹笑意自赤瞳碧色眼眸里化开,冰冷若千年积雪,他如阴暗洞底的蝙蝠,笑得嗤嗤有声。
“潜月,你可真是自作聪明。”
他慢慢走到她身边,一双眼睛甚至可以看见她的倒影。“你放火时,怎地不先看看,我是否在阁中。”
潜月花颜失色,咬住唇,如惊栗一样的颤抖,原来她放火,他尽收眼底。
赤瞳收起笑意,薄凉指尖抬起她的下巴,狭长双眸中波光闪烁。
“说,你到底意欲何为?”
湘云嘤咛哭出声来,她道,“对不住,我其实不是为求药而来,而是相求你解药。”
“我的佟大哥,于半年前,被另一个女子施了相思蛊,对方逼他娶她,再过一个月,若再不解蛊,他便要与她成亲。”
然而,佟大哥并不爱她。
所以。
所以,她来至相思阁,本欲轰退众人,求他解蛊,却发觉相思阁主,素来有不肯解药的规矩。
“于是你便佯装求蛊,陪在我身畔,欲逮一机会,混水摸鱼?”
赤瞳冷笑,“你以为即使我为古万三解了药,你在旁便能尽悉天机,回去依样画葫芦?世上竟然有人天真如你,实在可笑。”
潜月低下头,声音有若虫蚊:求求你。
赤瞳笑得愈发狂妄,“古万三以半数家产相求,我都未肯破例。你未免自视过高。”
冷冷吐出一个字。
滚。
相思阁主赤瞳遥立于阁楼之上,谷底枯蝶满地,尚是青烟袅袅,烟雾迷蒙之中,有一个黄衫背影,缓缓走出谷外。
他的心底,突然有悲哀如丝一样,萦绕开来。感觉自己受了欺骗,无限的屈辱。
虽然只是三个月,却为何感觉一向无视人间烟火的自己早已习惯身边有个春光明媚少女,细心照料。
尽管一开始,他便知道,她是不安好心。
然而,他却无端的悲哀,记忆的深处,仿若也有个女子,这样绝决的离开,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曾。
碧色双眸有些迷离,眯起眼,缝隙般的世界里,看到那道黄色身影,突然回转身,眼底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欲语还休,却始终是无言,再次转身而去。
赤瞳的心,突然猛的一颤。
一个月后,郴州,李尚书的小姐,大婚。
李尚书是三朝元老,两个儿子全在朝中为官,门庭显赦,无限的风光。酒席摆了上百桌,郴州最好的酒楼。
个个都是贵客。
人人都道,这李尚书的女婿真是好福气,小姐出身名门,身娇肉贵,又眉目如画,温柔可人。
角落自有一人,一身白衣胜雪,却低下头,不肯与人多语半分,一双碧绿的眼,幽幽的看着凤冠霞帔的新娘。
相思阁的主人赤瞳,嘴角噙起一丝冷笑,他自然是不请自来,却并非为喝这一杯喜酒而来。
李尚书的新婿姓佟,佟良玉,是郴州最有名的捕快,他却自有一个心上人。
大眼俏鼻,娇俏可人,名为潜月。
赤瞳不喝酒,不动筷,一张完美无暇的脸庞,冷若冰霜,心底也有些纳闷,他从来便是被世人所弃的妖魔,向来不理人间世事。
可为何,却无端由的来看此热闹。
他等着看那个一袭黄衫的女子,怎样的大闹酒筵,依她的性情,总不会就此罢手。
为了看这热闹,他居然生平第一次,出得相思阁,来到这红尘俗世。
也许,心里,只为见她一眼。
他眯起眼,此刻明明应是新人行礼,台上却怎地没了声音。
一抬头,却看到眼前出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波光闪烁。
眼底却有着化不开的悲哀。
他轻笑出声,才要开口,却听得她轻声。
赤瞳,你果然来了。
他眯起眼,果然来了?此话,缘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