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死别

小说: 无为故人来 作者: 忆西洲 字数:2884

  穆莳这才惊醒,或者说,心里的那根绷紧的弦断了,他紧紧地抱着怀里已然没了气息,周身冰冷的谢如意,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栗:“如意,谢如意,你在听吗?谢如意,你醒醒啊,你给我醒过来啊!谢如意。啊……”穆莳的哀鸣声回荡在昏暗的长廊间,如同沙漠中失去了伴侣的孤狼,那么高亢而凄厉,尖利的哭嚎如闪电一般划破了宗正寺地狱般的沉寂,显得荡气回肠。

  惊醒了关在宗正寺的其他犯人,这是多么绝望的挣扎,惨伤中夹杂着愤怒。

  穆莳用力的晃着谢如意的躯体,“谢如意,你个骗子,你就是这世上最可恶的骗子。你知不知道?”穆莳不断地质问:“你不是说你要陪我去西北的吗?你不是说要和我看尽春花秋月的吗?你说过的,我们要一起活到白发苍苍,死了就葬在一起,到了黄泉之下,还要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的吗?如意,你给我醒醒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放弃自己,你怎么可以这样放弃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离了你就不知道要怎么活的时候不要我了?

  晃了一会后却又怕弄疼了他,又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摇晃,轻声细语地说:“如意,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我们再去办一次婚礼,这次不是由别人操纵的,而是由我们自己主持的婚礼,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说着又笑着说:“要不然我们去西北再成亲,我给你打狼,给你做一床狼皮被褥,我带你去月牙泉,我给你唱西北的情歌,我们的婚礼就在敦煌办怎么样?你不喜欢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要不然就在边城,不行,边城出了戈壁滩什么都没有,还是说,你喜欢在朔方,那也好,还能请三叔给我们主持婚事。”

  低低的笑声在回绕在幽暗的长廊中间,显得更加可怖。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又重归平静。

  穆莳抱着谢如意跪坐在地上,一个是已经死透了的,一个是非死人却和死人无异的。就这样,如雕像一般伫立在长廊中间,如果这时候有人走进来,一定会觉得自己走进了无间地狱,这种阴森森的氛围,外面风雪肆虐吹得沙沙响,加上穆莳那张毫无波澜,死气沉沉的脸,那双血红却空洞的眼睛,他怀里人那一身染红了的白衣,那昏暗的长廊悠远得不知伸向何方,仿佛恶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下一刻就会把人吞噬进去。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穆莳挣扎着抱着谢如意站起来就准备要往外走,但久跪在地的双腿早已麻木不已,站都站不稳,跟别提要走了,还没等他完全站稳脚跟,又噗的一声重重的跪回到地上,两个人的重量轧出来的绝非小小的破皮伤口,穆莳此事根本就感受不到因膝盖上血肉模糊而传来的疼痛。

  当心里的伤口已经痛到麻木时,其他所有的伤痛,都已经不再是伤痛了。

  穆莳反倒是看着怀里的人,不,或者说,是死人,温油地安慰:“是不是我颠的太用力了弄疼你了?对不起,如意,我轻轻的,不痛了啊。”

  再次支起腿站起来,这次没有着急着走,而是先在原地站定后,才慢慢地一步步挪出宗正寺,“我带你离开,这种鬼地方,我们再也不要来了,好不好?我知道你也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喜欢,我们一起走吧,一起回家!我们回家成亲去!”

  穆莳已经忘记了他的爱马踏莎,直接越过它,一步一步走向已经被白雪覆盖了的玄武大街。街上两边的房屋窗户都被雪堵着,冰溜子像极了透亮的小柱子,一排排,大小不一地高挂在屋檐上。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如利刃一般刮在脸上,刮进了人心,把人心里所剩不多的热情尽数冷却掉!

  腊月的大雪非常美,银装素裹,覆盖掉了京城各个腌臜的角落,把那些丑陋,那些破碎,那些荒芜,全部覆没于一片洁白之中。但是一场雪,落不尽皇权的肮脏,落不尽权贵的冷漠,落不尽百姓心中的无望,也落不尽,人心的苍凉。

  寒风夹带着冰雪扑打在脸上,那种冰冷的感觉瞬间能侵袭到内心,落在脸上、身上的雪花伴随着忧愁,混着干涸的血迹,尽数化作血水滑落,带不走半点的羁绊。

  “你看,再美的事物,就如这纯洁无暇的飞雪,终究也不过只剩下一滩污水,就像人,生前再如何的风光无限,死后也终究只剩一抔黄土!”

  耳边回荡的是谢如意的生前所说的话:“世上没有不会消融的雪,没有不会散的宴席,也没有不会轮转的世道,更没有不会变的人心。”

  “劲风似刀雪如刃,夜茫路长人稀见。唇吐白练眸坠雪,离乡心挂家中寒。”

  “……”

  穆莳不知道他走了多久,他感觉不到冷,只是当冰雪在脸上融化时,心里在一点一滴的颤抖,此地雪依旧,情缘却已殇。踏莎感觉得到主人的悲苦,也没有上前打搅,只是静静的随着他的速度,慢慢地跟在后面,看着主人单薄的几乎要倒下却一直坚强的向前走的背影,作为一匹马他无法理解主人内心的伤痛,但却也会为他的情绪所感染。

  天上一点月色也无,街上昏暗的可怖,加上北风“呼呼~”作响,少数的几个行人原是不怕的,可是却在看到如死鬼一般红着双眸的穆莳,又看到他抱着的血人,看到那死者裸露出来的皮肉都是被猛兽撕咬过的样子,血肉模糊,十分狰狞可怕。那些人有些个胆小的,怕的转身就跑,生怕跑的慢了被厉鬼抓住,而少数的几个胆大的观测了一会儿后,其中有个憨厚的大汉试图叫住他:“兄弟,天冷,你还是快回家去吧,再过不久只怕路就更不好走了。”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又道:“欸,兄弟,你怎么不听劝呐。”却被另一人制止住,示意他看后面紧跟上来的宝马,那个大汉感叹:“倒是一匹忠心护主的好马!”见实在是劝不动他,只好跟着其他两个同伴往反方向走了,却依旧疑惑地回头看:“你说,那个人抱着的那个死人是他什么人啊?老婆吗?”

  “我哪知道?”另一个瘦高的汉子不耐烦地回道。

  大汉还是疑惑:“你说他怀里那人是怎么伤成那个鬼样子的?”

  “我们几个臭打猎的穷猎户,哪管得到那些人的什么事儿!”瘦高的汉子更加不耐烦。

  “看他后面的那匹马,绝非一般的好马,应该是千里战马。那人肯定是个达官贵人,说不定还是个大将军,这达官贵人都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奇怪癖好,说不得那人就是被那些达官贵人抓去玩弄的小老百姓,只是他比较不听话,被玩死的呗,可怜呐。我们这些老百姓,被那些达官贵人欺压那也只能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喽!”一个最瘦小的汉子感叹。

  “就你长这样的,那些达官贵人肯定是看不上的。”另一个汉子取笑道。

  那瘦小的汉子生气地哼了一声,“老子还要娶媳妇儿呢,你可别咒我。”

  大汉感叹:“刚刚也没仔细看,他怀里的那个人长啥样。”

  “能被那些人看上的肯定是个十足的美人。”瘦高的汉子肯定地说。

  “再美也美不过宁王殿下,而且宁王殿下还特别善良,他还每年都给城外的难民施粥布粮,实在是我见过的权贵里最好的一个了。”瘦小的汉子笃定的说。

  瘦高的汉子也感叹:“宁王殿下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入狱了呢?果然是好人没好报呐,要是让他当了皇帝,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日子肯定好过多了!”

  大汉回道:“你不知道吗?据说宁王殿下的父亲房山郡王都起兵造反了,大军都打到洛阳了,相信再过不久,就该打到京城来了,所以那个皇帝才会害怕得把宁王给抓起来,好威胁房山郡王。”

  “真的,那只要那什么,房山郡,王打赢了,那是不是宁王也就可以当皇帝了,要是让宁王当了皇帝……”

  “你们不要命了,在外面说这些话,让巡城的士兵听到了可是死罪,要杀头的。”瘦小的汉子严肃地制止他们越说越偏的话头。

  “对对对,我们快走吧,回家去。”

  “走走走,今日打了一只兔子,虽然瘦小了些,但还是能让俺娘吃一顿饱饭了。”

  “回家,赶紧回家给俺媳妇儿熬药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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