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玉碎

小说: 无为故人来 作者: 忆西洲 字数:2846

  穆莳走到血泊旁,看着躺在里面的谢如意,根本就不敢认,他很怕,若是谢如意已经……那他该怎么办?单膝着地蹲下,“如意。”穆莳自己也没有发现他的声音是有多么的颤抖。

  只见躺在血泊中的人儿轻微地动了一下,穆莳小心地帮他翻身,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如意,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如意!”

  “……疼。”一声微不可闻的声音从他嘴里传出来,穆莳一个激灵,“如意,你坚持一下,我,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我马上就带你去找大夫。”说着就把他抱起来,又生怕误了事儿,便疾步往外走,可是却只是走到长廊,谢如意用微弱的声音说:“你把我,放下来吧,你这样颠得我,更痛了。”

  “好,好,我放你下来,你忍着点。”颤着声音小心地那他放下,自己跪下,好让他靠着,抬头看到一旁的衙役,冲他喊道:“你赶紧去给我找大夫啊。”

  衙役碍于他强大的气场,连忙往外走。穆莳试图用袖子帮他擦掉脸上的血迹,可是却发现越擦越脏,声音带着浓浓的恐惧:“如意,如意你坚持一会,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再坚持一会。”

  “穆、莳?”谢如意无力的抬起一只没有受伤的手,用他极其虚弱的声音,不确定地问。

  “我在,我在这呢。”穆莳握住他伸上来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侧过脸亲了亲他的手背。

  谢如意煞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而满足的笑,然后略带撒娇的说:“穆莳,我冷。”

  “冷吗?没事,我抱紧你,我抱着你就不冷了。”穆莳把他抱紧了些,然后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轻声问:“还冷吗?”

  “嗯,不冷了。”谢如意脸色毫无半分血色可言,苍白的令人心惊,可是却还是努力地牵动嘴角,扬起一个微笑来,“穆莳,你这个人呐!真是的,你说,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穆莳轻拍着他的背,“是啊,你这么好,当初怎么就看上我这个混账呢?”

  谢如意无力地笑了出来:“你怎么能这么诋毁自己?”缓了一会又说:“穆莳,我想回家了。我想我,阿爹阿娘了。”

  “我带你去见他们,你要快点好起来,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回家,到时候你要带我游遍南荒,我们还可以出海到南洋诸岛去。”穆莳带着他幻想着未来:“我听说南海有各色奇珍异宝,还有很多中原所看不到的景致,但是我还是想带你回西北,虽说西北苦寒,风沙蔽日,但是我知道你会喜欢那里的,我们去完南海就一起回西北好不好?”

  “……好啊。”谢如意脸上带着憧憬,“咳咳咳~”血迹从嘴角滑出,穆莳根本就来不及擦拭,谢如意不满的控诉,“可是我跟你去了西北,你对我,不好怎么办?”

  “不会的,我一定好好疼你、爱你,我不会再惹你生气,我要是给你找了不自在,你就拿鞭子抽我,我绝对不还手。”

  “咳咳咳~”谢如意很想笑出声,但到了嘴边只能化成一连串的咳嗽,“那可不一定,你总是不和我说话,以前你,总是,总是冷着一张脸,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愿意,回应我,一直让我,唱,独角戏。”谢如意说话已经很费劲了,可是还是想和他说说话,至少是对这一段纠缠了这么多年的感情的诀别吧。

  “以后不会了,不会了,我一定陪你好好说话,你要好好的,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穆莳声音已经由沙哑转为哽咽,原本就泛红的眼睛也更加的红。

  谢如意觉得周身冰冷,很小声地说:“穆莳,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穆莳顿时就紧张了,不,不能睡,他经历过太多的生死,知道太多生死之际是什么样的状态,这一睡,怕就醒不来了,“不,你别睡,我陪你说说话,我们说说话,你别睡好吗?大夫马上就来了,我求你坚持一下!”穆莳声音里尽是哀求,说着说着,泪水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滑落。

  谢如意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脸上,睁眼看他,“穆莳,你哭了!”他与穆莳认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见他哭泣流泪过,哪怕好友战死沙场了,也不见他掉过一滴眼泪,见他落泪,谢如意反而笑了:“你这是,为我而掉的眼泪,真好。”

  “是啊,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所以你要负责。”穆莳低头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脸颊,只觉一片冰凉。

  谢如意强撑着精神和他说话:“穆莳,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婚姻,是不完整的?”

  “哪里不完整了?我们拜过了天地高堂,行过了人伦。”穆莳亲亲他沾着干涸的血迹的脸颊。

  谢如意嘟囔道:“合卺酒啊,我们还没喝过,合卺酒呢,你忘了,当初是你,打翻了我们的合卺酒。”

  “莫气莫气,我们回去就补上,要喝十次八次都随你高兴。”

  “不一样的,有喝了合卺酒的婚姻才是圆满的。一交杯,举案齐眉,再交杯,相敬如宾,三交杯,天长地久。所以,穆莳,我们的婚姻,注定是不得善始,不得,善终。”谢如意苦笑道。

  穆莳心揪得快要窒息了,“不会的,我们会得到幸福的。”

  谢如意呢喃着:“没有人会祝福我们的。”

  “会的,会有人祝福的,哪怕大多数人都反对我们,也一定还有一个人是诚心祝福我们的。”穆莳流着泪坚持着。

  谢如意又想到了什么,继续控诉:“穆莳,你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呢?”

  “哪儿坏了?”眉头紧皱着,泪水还不停地在坠落,可是穆莳却努力地扬起嘴角,想要扯出一个笑出来。

  “你看,当初巡边的时候,我让你射落那只黑雕,取它的羽毛给我做羽箭,结果你把黑雕射下来后,做出的羽箭全拿去送给你那个太子表弟了。”

  穆莳把他散落在脸颊的发丝拨开,“你想要的话,我再去给你打十只八只下来,我给你打更好更大的,我给你射白雕好不好,白雕更适合你。”

  “不一样的,那已经不再是我要的,那只了。还有啊,我说要你,打的那只狼的皮,好做一对护膝,结果你把狼皮献给了那个昏君。”

  “我再给你打狼,我给你做一床狼皮被褥怎么样?你冬天睡在上面一定特别暖乎。”

  “我不要了。”谢如意感觉他已经完全提不起力气了,“穆莳,我讨厌谢钰,讨厌那个昏君。”

  “嗯,我陪你一起讨厌他们。”

  “你娘一直都看不惯我!”

  “以后我们到西北,再也见不到了。”

  “我还想去雁湖,你当初都不陪我去看。”

  “我以后带你去朔方,我给你在雁湖边搭一个木屋子,我们有空就去那边住几日。你知道吗?雁湖的鸿雁现在已经不止几百只了,还多了很多小鸿雁。”

  “真的吗?那一定很漂亮,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不,你还可以看到的。”

  谢如意突然无法接下话了,只是说:“穆莳,我们都认清现实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我们也已经和离了,我们之间,连合葬的资格都没有了。”

  穆莳沉默下来,他很不愿意相信这就是现实,这现实的世界,太苦、太痛,“如意,别胡说,我们都可以活到七老八十,像你师傅一样,白发苍苍。”

  “穆莳,醒醒吧。”谢如意看着他,“我要走了,其实,我这辈子做过的事情我都不后悔,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这样做,只是,唯独爱上你这件事情,我不想再有第二遍,所以,如果有,来生,我一定,选择,不要遇上你。”

  “不,如意,你不能这么残忍,你不能,你不能就这样把我抛下,如意~”穆莳开始语无伦次。

  “穆莳,我……”

  谢如意剩下的话不知道是什么,随着他一声气息的断裂戛然而止,穆莳没有听见他接下去的话,只是他那只被自己握着的手,却随着这一声绵长的气息一起,滑落。

  这一位无双国士谢如意,经历了国家的盛衰轮转,半辈子的权谋算计,在庆元二十八年这个寒冷的冬天,在这个阴暗而充满了霉味与死亡的气味的地方,在皇城的权贵争权夺利、百姓流离失所的时节,就此陨落,时年,二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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