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莳看着他的笑，觉得无论谢如意变成什么样，自己依旧能为他的笑而着迷。突然他很想知道谢如意在这么多年来的心境变化，“你父王的大军已经到开封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一切的吗？”
被穆莳这么冷不防一问，谢如意有些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穆莳会来这么一茬儿，他以为这些事情他不会告诉别人，就让它们烂在心里，随着自己溘然长逝。稍微想了一下，“大概是和你成亲的那个时候吧，或许更早，你还记得十几年前在朔方城，我云叔叔和如邵死在那里吗？后来我查了一下，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我想你也察觉到了，毕竟边疆几乎可以说是你穆家的天下，只是你选择听从你那个昏庸的皇姨父，没有再追究。或许你那个时候就知道了，也或许不知道，那个时候就已经有太多的人想要置我于死地。”
“所以你和我成亲，借穆家庇佑你？”穆莳一针见血。
“是，也不是。与你成亲之前我就已经在筹备了，与你成亲其实主要是想要让我阿爹进京，好一同商议大事。我让我阿爹在房山郡屯军，培养势力，我自己则在京城培养我自己的势力。”
“所以户部的胡尚书是你拉下台的？”
“不仅如此，杨侍郎也是我拉下马的，现在户部的马大人是我的人，吏部的钱大人是我提拔上去的，还有右相王牧是我阿爹安排的人。咳咳咳~这个朝廷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是败絮其中了，国库亏空，官员贪墨，皇帝昏庸，太子暴虐，咳~外戚当权，贤臣遭小人陷害，国士惨死，剩下的所谓清流为了自保，愣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任其一步步走向衰亡，礼崩乐坏，天灾人祸，民不聊生。”
谢如意接过穆莳递过来的水，慢慢喝了一口，继续道：“还记得之前淮南江都王起义谋反吗？那也是我煽动的。我原是想让你命丧淮南，届时借着各地起义军的乱子，再加上朝廷暂时无良将可用，让我父王起兵，直取京城。可惜……”谢如意边咳嗽，边细细的讲着。
“你舍不得我？”穆莳有些期待从他嘴里听到自己想听到的。
谢如意不动声色地白了他一眼，“可惜当时边境未稳，东厥对大昭虎视眈眈，我不想内忧未平，又添外患。你死了一时是我们占据优势，但是你一死，东厥大概就会大动干戈。以我阿爹那爱民如子的忠肝义胆，估计是不会弃边疆百姓于不顾，到时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你临阵改变了政策，我就说当时为什么江都王不战而退，还以为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你当时就不怕我一把把那些证据尽数交给皇上吗？”
“怕的，我当时其实是怕极了，可是我想赌一把，很幸运的是，我赌赢了，你毁了那些证据。后来你曲意与我周旋……”
话音未落，穆莳就打断他：“不是周旋，我那个时候不是在和你周旋，我是真的，想要和你好，和你一起回边城。”
“也许吧，也许你真的待我真心，可是就算如此又能怎么样？我经营多年，我在京城所受的那么多的羞辱，我阿爹所受的这么多年的打压，我云叔叔，江叔叔，邵儿等这么多人的殒命，这涛涛仇恨，我不能不报。”
这么多的控诉，穆莳却找不到一言半语去回应他，“是我……我错得太离谱了吗？”
谢如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锋芒指向他：“穆莳，也许你待我的感情能感动我，但是这么多年，若不是你的冷眼旁观，我又何必遭人白眼，招人羞辱，你知道我杀死你那个表妹时是什么心情吗？”谢如意说到这里突然笑起来了，“当时我在想啊，这个人要是是穆莳就好了，我有那个勇气把你掐死，把你溺死，只要你死了，我就不需要受你的气了，我就可以狠下心做任何事情。”
“如意，你别说了。”穆莳觉得自己真的是无法承受他内心的沉痛。
“为何不说，既然已经开头了，就该让我把戏唱完不是吗？”谢如意神情是那么坚毅，明明那么苍白憔悴，却让人害怕，甚至连见惯了生死的穆莳也觉得心悸，“我玩惯了借刀杀人，我借陈国相的手处理了不少昏君的爪牙，又借昏君的手灭了不少陈国相的势力，还借着高太后的手处理了后宫中的阻力，成功让红袖以文家小姐的身份进宫，我就站在高处，俯视着，看着那些人互相撕咬，把京城搅成一滩浑水。我借着去岁雪灾，联络蜀中郡王，渤海郡王，让他们收买人心，又联系了东厥的乌维可汗，让他制造边关动乱，又设计使昏君怀疑你和陈国相是一伙的，加上红袖的耳边风，让皇帝把你调回边城。”
“所以宫里的文贵妃其实就是当年的红袖姑娘？”难怪他之前总觉得文妃特别眼熟。
“是啊。很意外吗？”谢如意咳了咳，然后又笑了笑：“还有呢，你一走，我就让三方势力起兵，蜀中、渤海，其实只是我用来迷惑朝廷的眼睛的障碍物，真正的大军，其实只有我阿爹的铁卫营。如果那个昏君还有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理智，就该派你直面拖住我阿爹的兵马，然后各自抽调人马，把蜀中和渤海各个击破，可惜了，那个皇帝现在脑子除了那一点皇权外，什么都没有。”
穆莳感慨，其实谢如意的计策并不高明到哪去，只是他惯会看透人心，又能在最好的时机做最正确的决策，现在皇帝没了主意，陈家虎视眈眈，国库亏空的已经支撑不起任何的一场战争了，朝廷上谢如意的势力不小，百姓对朝廷早已失了信心，反而是造反的三位郡王更得人心。
“你和我说这些，已经暴露了你在京城的势力，包括后宫的那位娘娘，就不怕被他人听去。”穆莳替他担心。
谢如意笑了笑：“担心什么？”
也对，谢如意思维缜密，没有把握怎么可能会同自己将这些，他在宗正寺都能弄到毒药，莫说别的。
谢如意突然开口赶人：“你该回去了，毕竟你现在身份敏感，还是不要在这里待太久了。”
穆莳沉默了片刻，才说：“好，那你自己要好好的，不可再自寻短见，你等我，我有机会就来看你。”穆莳轻抚他已经粗糙的头发，尤其是他鬓前的几束华发。
谢如意只是点头，然后催促他离开，待穆莳一步一回头地走到门口时，谢如意突然叫住他：“穆莳，你下次来，帮我带一坛张记酒坊的梨花白过来吧。”
“……好。”
而此时，正欲进宫见皇帝的狱卒，匆匆骑着马就跑在玄武大街上，只是还未及宫门就让人一箭射落。这位狱卒也是个可怜人，好不容易得到一点有用的东西，还来不及报上去邀功，便已经结束了他短短的狱卒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