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余生停下写病历的手，抬头看着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
眼神平静得让人心惊，没有生的欲望，也没有死的绝望，就像平平静静地听着，似得了一场微小的感冒一般的病。
他见过很多人放弃治疗，要么是负担不起高昂的医疗费用，要么就是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可看江桃李这个样子，也不像是负担不起医疗费的人，手上那块百达翡丽足够支撑初期的治疗。
难道生命不值得尊重吗？
朴余生在江言的眼里看到的是恳求，“江先生，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您聊聊。”
这句江先生叫的是江言，江言看了眼江桃李点了点头，便和他出去了。江桃李不禁对这个医生的执着有些无奈，医者仁心，大概就是这样吧。
“江先生，病人是已经确诊过一次了？”
“对，在上海他自己去看的。”
朴余生似乎明白了他们此行的目的。父亲不愿相信儿子独自确诊的不治之症，这回只是想让他父亲相信而已，他已经坦然接受了。
“江先生，如果他没有治疗的想法，确诊只是个期限而已。”
江言叹了口气，“他不想在医院里耗着。但我想你告诉我，是不是还有可能救我儿子？”
“那要等确诊结果。希望您做好心理准备，上海的诊断结果应该不会有误。”朴余生没有拿到那份诊断书，但他的经验告诉他，这份诊断书上，写的应该是由药物性肝炎恶化的肝癌晚期。
“医生，你劝劝我儿子吧。如果能治，你劝劝他，他才二十八岁。”
医生不由愣住了，他是想让家属劝劝病人配合治疗，却反过来被家属恳求。“江先生……”
“我就只有这一个儿子，救救他。”
朴余生突然觉得自己是无能为力的，他能给这些为人父母的人一些什么承诺呢？
“儿子，生老病死是常态，妈妈这一生已经很满足了。”
“医生，你救救我妈妈，救救她。”
“孩子，太迟了。”
她还没能等到爸爸回来，就再也没有了呼吸。
那年朴余生才16岁，中考考了市第一的成绩，上了最好的高中。
母亲是医院的护士长，可白衣天使也没能逃脱病痛的折磨，在那样的一个夏天就这样走了。
带着他母亲的期许，做一个问心无愧悬壶济世的仁医。
“江先生，您好好劝劝他，我也一定会尽力的。”
江桃李见他们聊了那么久还没结束，便推门出去看看他们究竟在聊什么，“你们在聊什么？”
“在聊如何让你接受治疗。”朴余生也不藏着掖着，他倒想知道这个男人究竟为什么不愿试一试。
“医生，所剩无几的日子耗在医院里，该多让人遗憾？”
朴余生一时语塞，“晚期暂时不能治愈，但可以···多一点时间···”
“医生，我只是来确诊的。”江桃李打断了他，他不想再和这个古板的医生交流下去了。
两个月前，他想了一个星期。
肝癌晚期没有治愈的可能。
你的体质也不适合接受放射治疗。
保守治疗也只能拖半年了。
“你现在是我的病人，我得对你负责。”
“朴医生，上海检查的时候，是苏耀教授确诊的，他都不建议我治疗，你又有什么权威来改变我的决定？”江桃李略带着些嘲讽的语气，皱着眉头朝朴余生说道。
江言很少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样子，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再讲了。
苏耀是权威，他朴余生不是。
“明天结果出来，会告知你们的。”
朴余生被堵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本就不是很擅长劝说别人，更是吵不过别人，丢下那一句便回了诊室。
既然权威确诊了，来我这里，消遣我吗？
江言对朴医生满满都是愧疚感，这样敬业的医生不多见了，却还被自己的儿子嘲讽。“桃桃，你有点过分了。”
江桃李看着他失落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才发现，那些话说得太伤人了，明摆着是在说他医术不精，不如他人。
“我只是不想让他再多费口舌了。”
“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固执？”江言自言自语道。如果没有自己的坚持，今天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紧闭的诊室门里朴余生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难得好的阳光，他被淹没在质疑声中，无论他成绩如何好，无论他怎么稳重，总会因为他年轻，而被贴上经验不足，不够权威的标签。这几年因为有了那些虚名头衔才渐渐被认可。他只想尽心尽力去诊治他的每一个病人，可信任却是相互的。
江桃李问护士借了一支笔，写了张便签代为转交。
朴医生，我为我的口不择言道歉。抱歉。
朴余生拿到这张便签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下班的时候了，他已经没有那么放在心上了。
胳膊上搭着他的围巾，在电梯里看着楼层一点一点下降到地下车库，刚开电梯门，被站在电梯门口的江桃李吓了一跳。
“呼，江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她们说你九点下班，会经过这里。”
“等我？”
“嗯。”
“是有什么事吗？”朴余生的直脑子是不会猜出这个男人大冷天的在这里守着他就为了一句当面的道歉。
“朴医生，我为今天事情向你道歉。”江桃李真诚地看着他，每一个字在这个天气里都变成了一团热气，一圈一圈又消失在了空气里。
“江先生，这里太冷了，感冒了会恶化病情的，先上车吧。”
江桃李点了点头，跟着朴余生走到了一辆黑色的奔驰旁停了下来，朴余生替他开了车门，车里带着一股淡淡的清冽的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把空调开到最足，快速地让车里暖和起来。
“你开车了吗？”
“嗯，车在那边。”他抬手指了指右前方那辆路虎。
朴余生又开始纠结于他为什么不想接受在医院里治疗这个问题上了。
“江先生，那辆车也该有一千万吧。”
江桃李听他突然提起宋成蹊的车，有些摸不清头脑，“我不太清楚。”江桃李自从和宋成蹊在一起后，对这些都不上心了，开什么车，住什么房子，于他而言，宋成蹊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