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家姓氏名谁，搞不好燕十三比他自己知道得还清楚。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打算问这些。没想到这人倒是老实，不但一五一十的把什么都给交代了，还暗戳戳的想跟他讨价还价。这点小心思倒让人觉着有趣，不免让燕十三玩心大起，忍不住想要逗一逗他。他清了清嗓子，故作嘲讽道——
“如此说来，你这般死皮赖脸的跟着我，莫不是心怀不轨，想找机会抓我回去邀功复官？”
“我没有！”展颜急得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若不是燕十三底盘稳，他这一起身，他估计得马上摔个屁股蹲儿。
“我没有！我，我不否认刚开始是这么想过，可是后来，后来你几次救我，我虽不敢说自己是什么好人，可是恩将仇报这种事我也是做不出来的！”
听他又急又气的辩解，燕十三忍不住把脸撇到一边压笑。本想再逗他一逗，没想到一抬头却见那人背对月光站得笔直，双手攥拳握得死紧，一双倔强的眼睛紧盯着他，脸上却已经挂了两条泪痕。燕十三心下一惊，糟了，话说太重逗过头了。
“你说你，大小也是个官老爷，怎么动不动就跟个小孩子似的哭鼻子。也不怕人笑话你。”燕十自知理亏，主动将人拉下来坐下。
“我要哭你管得着吗，有没有人笑话那也是我的事，跟你无关！”展颜似乎十分委屈，越说眼泪流的越多。
“小点声，聂大娘他们都睡了，你想把大家都吵醒啊。”
展颜往聂锋他们祖孙仨睡的屋子瞧了一眼，抹了把鼻涕转过身去背对着燕十三不再吭声了。只是不断耸动的肩膀泄露了此刻主人似乎依旧情绪激动。
杀人他在行，可是哄人这种事还真的是难为他了，燕十三无措的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我逗你的，你别哭了好不好。”燕十三戳了戳他的背，被展颜大把挥开，身后立即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展颜一惊，连忙转身。果然见燕十三抱着胳膊，眉头紧蹙。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云舒，是不是弄疼你了？”
原本燕十三也不是这么受不住痛的人，不过看他这么紧张，也正好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我说错话一次，你弄疼我一下，咱们就算扯平了。”
展颜知道自己不该乱发脾气，只是刚才一瞬间让他想起许多事，师父对他的冷淡，景灏也不能去见，若是连燕云舒也不相信他弃他而去，那他，那他...他真的不想再这样一个人了。
“你相信我云舒，我真的没有存害你的心思。”
他哭得双眼通红，要干未干的一滴泪还挂在睫毛上颤动。如小狗一般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他，似哀怨又似乞求。燕十三没防住他突然来这么一下，楞了半天竟没找到话接。犹豫半晌，还是抬手拭掉了他挂在睫毛上那滴马上要掉下来的眼泪。
“好，我相信你。”
这四个字说出口容易，可于他而言，却是犯了一个杀手最大的禁忌。因为，他是真的觉得可以相信他。
“别哭了，眼睛哭肿了，明天要被夜生笑话你的。”燕十三弯腰捡起刚才他起身滑落到地上的外衫重新给他披上。
“冷吗？”
展颜摇摇头，却还是抓紧了肩头的衣服。
“你说你，是怎么当官老爷的，人家一凶你就哭。”他实在是想象不出展颜正襟危坐高堂之上的画面。
“你还不是一样，哪有小偷像你这样的，偷了东西还把它还回去。”
“是是是，展大人所言正是。”
在展颜眼里，自己还只是个小偷，可若他要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是个杀人如麻的杀手，不知道还能不能这般轻松的同自己谈笑。
“困吗，不早了？”
“我想再坐会儿，今晚的月色这么好，以后恐怕很难看到了。”展颜有些恋恋不舍道。
......
后来也不知道俩人是何时回的屋。燕十三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十分满足，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这样安稳的睡过一觉了。一睁眼，毫不意外的又看到自己胸口趴着一颗脑袋，随着他的呼吸起伏，看样子也是睡得很沉。
这两天怕也是累坏了。燕十三不自主的抬起手朝他的头顶摸去，蓦地又感觉这动作有点...奇怪，讪讪地又放了下去。
老实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除了高墨澜以外的人有这么亲密的接触了。自从他第一次执行任务开始杀人起，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人早就不计其数。当然，想杀他的人没有上万也是成千，稍有不慎，那日被偷袭掉在展颜马车下的事便时有发生。所以他也从不与人深交，既是替自己省了麻烦，也是救了别人。
只是，人终究是个感情的动物。尤其是对那些自小在严苛的环境下长大，不懂温暖为何物的人来说，有时候，别人递过来的一个冷馒头都是诱惑着你无法拒绝的那团温暖的火。
虽然展颜一开始算计于他，可说到底，他们这一路你救我我救你，早就不知道到底是谁欠谁的多。这几日的相处下来，这小县官心眼儿倒也不坏，虽然有时候是有点花花肠子小心思，毛病也挺多，但论品性还算纯良。
脑子里一刹那闪过昨晚展颜哭泣过的那张脸，他低头看了看胸口的那颗脑袋。
等到了燕城分堂，再差人将他护送回乡吧。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些东西是他这种人不该去奢望的。
天气难得晴好了一段时间。许是因为家里有伤员，这几日聂家的饭桌上始终都有肉。展颜一天天掰着手指头算账，唯恐自己留给聂锋的银子不够花了。
聂家的小孙子，被唤夜生的小奶娃，似乎格外的喜欢燕十三，只要得空就一定缠着他要他陪自己玩。若是不答应，他就坐在地上哭，怎么都哄不住。直到那个揉着太阳穴头痛不已的人点头，他才骨碌一下爬起来一把抱住他的腿，蹭得他一裤腿的鼻涕眼泪还能咯吱咯吱的笑出声。
有日燕十三实在是乏了，展颜不得不强行抱了夜生哄骗他去抓蛐蛐才让燕十三偷得一口闲。
“夜生，为什么这么喜欢跟云哥哥玩，颜哥哥跟你玩不好吗？”
“云哥哥长得好看，我就喜欢跟云哥哥一起玩，以后长大了我要娶云哥哥当媳妇！”童言无忌，小孩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展颜听得石破天惊，愣了一愣，继而噗呲一声捂着肚子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