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今天怎么这么早回？”
一个身穿刑部统一衣服的微胖男子手里正拿着厚厚一摞卷宗往回走，他看见了正在收拾东西的姜伯，于是停下来笑呵呵的问他。
“今天是林家公子来的日子，所以早回了些。”
姜伯穿的是一样的藏青色刑部服饰，可是依旧掩盖不了他身上那股与世隔绝的仙人之姿。
他坐在案子后面，温和的笑着，朝那个微胖的男子缓声说着。
“哈哈哈哈，林家那个小公子可是有名的游手好闲，纨绔子弟一个。也不知道你师傅那厮到底抽了什么风，叫你去给他当师傅。”
“师傅的意思，不忍心看我孤家寡人一个。”
那中年男子叫王寺丘，和姜伯的师傅共事很多年，俩人一直配合默契。直到前几年姜伯的师傅离职，姜伯当上尚书，他才又成了姜伯的副手。
王寺丘有这和刑部所有人不一样的特征，心软胆小，但是平时总是笑嘻嘻的讲一些有趣的事情。
之前姜伯初到刑部，他就带着姜伯一点一点的去熟悉这个偌大的地方。
边走还边碎碎的念叨着自己那不被采纳的见解。
“现在的刑罚太严厉，不好不好。”
“小姜，你以后审罪的时候别太严肃，那些百姓见官本来就吓破了三份胆，你在一历声，他们就更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了。”
“.....”
总而言之，王寺丘平生最看不过去两件事。
一件事是，一个无辜的百姓被贵族陷害，活生生打入大牢里受酷刑。
第二件事是，一些纨绔子弟，享受优厚的生活却不干事情。
第二条特指林黎。
他是把姜伯当成亲生孩子疼爱的，可是谁能想到，姜伯的师傅，竟然给他指了这么一个拖后腿的不学无术的人当徒弟。
王寺丘当时愤愤的想到。
这小公子不过是出来增加阅历，犯了什么错他爹都会给他摆平，可是如果耽误了姜伯，或者害他被牵连，那姜伯又有谁能给他当依靠呢？
所以他对姜伯师傅的这个决定，一直抱着怀疑和反对的态度。
之前他还去姜伯师傅家据理力争过，结果是被武力镇压了一顿。
对这些，姜伯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即使是强行给自己塞了徒弟也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后来，丞相多次递帖子邀请自己过去说话。结果自己去了之后，他沉默半晌，只是说了一句，把人能留口气送回来就行。他和夫人都年纪大了，不想再要孩子了。
他听完当时就笑了出来，之后在他们下棋的时候。那小公子又跑来进来。
看自己的眼神啊.....简直就是个小色鬼。
不过人倒是好看，也够活泼的。他一笑，自己那心都直颤悠。
知道后来他遇见一个老中医，那中医摸着山羊胡子对他说。
“你这心脏是不是不好啊？”
....算的不错。
姜伯罕见的早早回了家，只是却没有来人迎接他。
因为他没提前告诉家里，家里的奴仆自然也不知道这位主子今天早回家。
他走过平时幽静的路，却突然在路边发现个芝兰玉树的小公子。
他肆无忌惮的躺在本该是主人的藤条摇椅上，周围是一群婢女和好几个炭炉。很怕他冷到的样子。
既然怕冷，为什么出来？
姜伯眯了眯眼，在不远处观察着这个来到主人家丝毫不怕，还摆出一副主人之姿的小东西。
林黎此时也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没有停下前后晃动，只是微微眯着眼，从婢女的缝隙中看着那个人。
真不错，穿上这身衣服更好看了！
林黎伸伸腰，假装是刚刚看到自己的这位“师父”。赶忙下来，跑到他面前。
“师父好啊。”
姜伯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他看着那个围成毛球的少年朝自己跑过来。
哼，声音真清脆，还中气十足。
“林小公子好。”
林黎看着他，感觉他知道自己在装。
“师父平时都这么早回来？”
“今日你来，我自然要回来安置你。”
安置这个词用的特别好啊。
林黎听罢也只是转转眼睛，然后讨好的笑笑。
“师父，外头冷。进去说吧咱们。”
姜伯微微颔首，又看了看四周淡声问道。
“赵妈妈呢？”
“啊，我说想吃小点心。赵妈妈就亲自去给我买了。”
“这样啊。”
林黎笑着回答，一点都没有私自支使别人家仆人的愧疚感。
姜伯也“宽容”的笑了一下，但是这个笑怎么看怎么瘆人。
周围的奴仆们都很有眼力见都走开，只剩下林黎在姜伯旁边。
此时林黎也不好受，他那与生俱来的动物预感此时正在和他说。
“快跑！身边是坏蛋！”
“坏蛋！坏蛋！离开离开！”
“呜呜！再跑来不及了。”
他闭了闭眼，刚想找个理由溜走，却听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前面的姜伯说道。
“来我屋子。”
林黎：“....知道了，师父。”
这声音依旧好听，如同梵音入耳般。可是林黎总是感觉透过这个声音影影绰绰的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就是很他妈的寡淡，冷清，和尚一样的日子，或许还掺杂这一些，来自师父的“爱的教育”？
他摇摇头，看着眼前那个清瘦的身影，好奇自己怎么会这么想。
这身板子，看着也不像会打人的啊。
青石台阶不多，木栏廊桥也不长，可是林黎看着眼前那个还没脱下官服的身影，却感觉这条路很难走。
他一步步的走着，知道撞上了前面人都后背。
林黎大惊。
他师傅身体可不好！别撞坏了！
“到了，以后出了刑部回到家，你就在这里和我审查宗卷。”
宗卷？审查？
他抬头一看，一块大匾，上面用金色线条写了—怀束小楼。
“师父？”
林黎诧异的说道，很明显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进入审查宗卷的人员行列里。
而姜伯早已经走进去，此时他摘下那顶官帽，随手放在了一边的红色木案子上。
林黎看他这样，也走了进去。发现那里面，是个自己以前上的学堂差不多的样子。
一样的四四方方，周围的墙壁上挂着些字画。
而和学堂不同的是，学堂里面的案子很多，是为了容纳更多的学生。
而这里除了那些满满当当的书架，就直剩下两张案子。
一张在西边，一张在东边。相对而坐。一张是朱红色一张是淡黄色。看上去倒是相得益彰。
林黎一进来就被冷的打了个哆嗦。
这还不如外头暖和，他师父这办公的地方怎么这样...寒酸呢？
他观察了一下两张案子，朱红色的那张上面放着不少竹筒和书籍。周围的棱角都变钝了。
而淡黄色的那张上面则是干干净净的只放了几本书，棱角分明，一看就是新做的。
“师父...”
他刚想和姜伯说自己忘了交给他学费，可是却被他打断。
“四书五经可读过？”
“.......”
“兵法，水土，百姓治理之策可懂得？”
“.......”
他坐在自己那张案子后面，边翻着一个竹筒，边慢悠悠的问着他。
林黎鼓了鼓脸，不服气的看向他，即使他说的那些自己都不会，但是他也理不直气也壮的说道。
“父亲让我和你学臣道，可没让你教我读书。这是教书先生的事，不是姜先生的事。”
“自有科举之制以来，无数的人刻苦读书，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想要当官。对平民来说，科举是最好的路。而科举制就是为了把那些学富五车的人和平常人区分开，更方便国家使用。”
“我如果当官为臣，不需要学富五车。”
林黎微微仰起头，带着故意刁难他的语气望向姜伯。
“你当官不需要，可是做官，需要。做了个闲职也就罢了，要是当上个命官，那你不读书，岂不是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给牵扯进去。”
姜伯放下了卷宗，朝那个站着的，不知道天高地厚，还不服教管的少年说道。
“看来丞相也知道普通读书先生根本管不住你。”他喃喃自语道，然后起身走向了屋子角落的一个箱子面前。
林黎看着他，就在他以为，姜伯是要拿出来四书五经或者兵法水土小传，然后勒令自己背书的时候，姜伯就又回来了，手上也只有一本薄薄的书籍。
他把书递到林黎手上，之后又坐到了自己的案子前看着卷宗。
什么路子？
林黎看着手上那蓝色封皮的书，发现那上面并没有名字。
他随意的翻开，等看到那内容的时候，猫眼一下子睁大。
“先生何意啊？”
他板着一张小脸看向对面的人，连姓也不加了。
姜伯也不抬头，丝毫不受他影响的在批改桌子上的案子。他一边动脑一边动嘴。
“这些历朝历代的人，都是和你一样认为读书没用的，也都是朝廷命官。你看看他们的死法和官职，喜欢哪一个。师父帮你。”
说完他还抽空抬头朝着林黎很温柔的笑。
“我爹是丞相！”
林黎眼神锐利，也不像刚开始那样温顺，反而是像一直被惹怒的小动物一样试图攻击眼前这个人。
“丞相说，如果逆子顽劣，就把他送去刑部关起来，也免得给家里丢人。”
“我没犯罪，怎么会被送去刑部？”
他话音刚落，就从对面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好像在笑他的天真。
林黎突然想到，他是刑部尚书啊。他说一不二啊。
哈，很好。
林黎拿着书气鼓鼓的坐在姜伯对面，连周围的寒冷都感觉不到了，也算是终于老实下来了。
姜伯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终于乖下来之后，也放心的开始自己的工作。可是他写着写着，思绪又飘到了林黎身上。
把林黎关进刑部，当然是他编的啊。爱子如命的林右相，怎么舍得。
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小东西，不知道别人有多爱护他。所以才这么轻而易举的相信了。
姜伯想到这里又看了看对面的人，暗自摇摇头。
看来要教的，还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