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秘境

小说: 毒药 作者: 端木春深 字数:4818

  秦州是西部重镇,自秦州所辖的夕阳镇向西,沿渭水上源越鸟鼠山以达洮水流域,再越过马衔山至黄河之滨的兰州、会州,皆有吐蕃族分布。

  但夕阳镇并不很大,和江陵一带的城镇比较起来显得单薄许多,主街道只有两条,固执地挺得笔直。

  宋长安一行赶到夕阳镇已是傍晚,冬季的夕阳在苍白的天地间显得格外艳红。远山笼罩这朦胧的红色里,像火焰肆无忌惮的燃烧,这不禁又让宋长安想起无花山的那场大火。来到这里,宋长安突然又想起一个地方,雪月山庄。雪月山庄似乎离这里并不是很远,他打算若是有时间便去拜访一下。

  暖红的颜色映在小柳浅褐色的皮肤上,映在她彩霞一样绚烂夺目的衣衫上,让她显得光彩夺目,灿若桃花。抱怨了一路的辛三娘也开始在马车上梳妆打扮起来,甚至连毒的面颊也有了血色。

  宋长安为她们的变化感到高兴,他自己也在一瞬间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夕阳镇在这个时候人并不多,只有在白天才会有一些外族人经过。镇子很安静,安静到有些苍凉的意味,小柳的到来似乎为镇上带来一些生气。

  马车停在一家显得有些破败的客栈前,灰溜溜的有些残破的匾上写着四个大字:“来去客栈”。小柳背着包袱跳下马车,看着那破匾上的字反反复复念了好几遍,觉得有趣。

  店小二叫陈小虎,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头大脸方,骨骼结实,眉眼伶俐,他一边招呼宋长安进店休息,一边帮辛三娘和毒拿行李,打扫客房,牵马入棚,端茶倒水,洗衣烧饭,里里外外都是一个人再打理。

  宋长安不禁问道:“这间客栈怎么就你一个人?”

  陈小虎嘿嘿笑道:“不止我,还有我爹。两个人。”

  宋长安“哦”了一声。

  陈小虎嬉笑道:“客观别瞧不起我们这,这里可是夕阳镇最大的客栈了,你们来得不是时候,在过一两个月,我们这就会天天客满,到时再把我的三表姑四表姨五表叔叫来帮忙也不迟。”

  宋长安不禁道:“既然生意这么好,为何不将店面好好休整一下。”

  陈小虎无奈道:“客观有所不知,这夕阳镇数秦州所辖,秦州是什么地方啊,那些外族人说不定哪天就打进秦州来了,还修整啥。”

  小柳皱着眉四下打量一圈,道:“小二,这不会是黑店吧。”

  陈小虎忙摆手:“客观真会说笑,在这地方,我哪敢啊。”

  辛三娘用细长的食指点了小柳的额头一下,娇笑道:“傻丫头,就算是黑店,他也不会告诉你。”

  宋长安对辛三娘笑道:“若是黑店,我们也不用担心,他们一定先向你下手。”

  小柳忍不住笑出了声,的确,他们之间只有辛三娘一点也不像赶过远路风尘仆仆的样子,樱唇涂得艳红,乌发梳得一丝不乱,颧骨突显得脸颊还打了淡淡的胭脂,红色的裙裳周围细细密密绣了一串花瓣形状的图案,她似乎恨不得把世间最华丽的饰物都佩戴在身上,手腕上戴着两对雕刻着菊花的银镯,头上插着几只仅看一眼就知道价格不菲的簪子。

  辛三娘对宋长安的话倒显得满不在乎,只是用迷离的眼光看着毒和小柳道:“等你们两个丫头到我这年纪,也会像我一样的。”

  小柳忍住笑。毒却转过脸去不看辛三娘,冷冷道:“不会。”

  宋长安看着一旁盯着毒发呆的陈小虎吩咐道:“小二,去弄点吃的来,随便什么都好。”

  “是,是,我这就去。”

  宋长安为辛三娘倒了一杯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道:“有件事我问了你一路你都不肯告诉我,我宋家到底和你们有什么仇,我爹的死,卿儿的死,我娘的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肖青白,想必也是为你们巫月教和一笑楼做事的吧。”

  辛三娘诡秘地一笑:“你不是想去昆仑吗,等你到了,自然也知道了,等你知道了,你就可以见到你爹了。”她用迷离的目光看了宋长安一眼,柔声道:“老娘我现在累了,要回去休息,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谈情说爱了。”说罢,款款起身上楼去了。

  毒篇

  我喜欢这个镇子,它坦然地存在于山河之间,虽小,却呈现出无愧于天地的姿态。我喜欢这种气魄。

  行了这么远的路,我似乎对药的执念被冲淡了,我不再夜夜梦回无山,那些苍白的雪,那种白到刺目的颜色开始令我觉得陌生,相比无山,我似乎更喜欢这个世界,我想起宋长安常常提到的大漠,铺天盖地的沙子,在炽烈的阳光下能发出耀眼的光芒,我从没见过那样的景象。沙漠在他的描述下那样荡气回肠,那样惊心动魄。我想我的心被他动摇。我想,等我找到药,我一定要去沙漠看看。

  小柳似乎永远比任何人对于睡觉的渴望都强烈。宋长安从她的房间回来,已是精疲力竭。他的房间在客栈的最高层,他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辛苦所以这样对小柳说的,其实客栈只有两层。

  辛三娘就在他的隔壁,他隐隐听得到隔壁的动静,辛三娘心情很不好,宋长安知道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晚饭不对她的胃口,晚饭吃的是面,其实他也不喜欢面,尤其是这种厨艺差到家的人做的面,夹生的面里竟然还有几根晶莹的毛发,他亲眼看到辛三娘这个强悍又风骚的老女人竟然哭了出来。

  毒也没什么胃口,只是凑近碗边闻了闻,然后就一言不发回房休息了。

  辛三娘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毒上了楼,那是种很奇怪的表情,好像再说:“你不如再给我一瓶毒药让我自尽好了。”

  宋长安只尝了两口就没胃口了,这倒并不是面的问题,他浪迹江湖两年多,再难吃的东西也吃过,甚至连人肉也尝过了,但他从没见到过小柳这样的吃相。

  面做的很恶心不要命,要命的是竟然有人能吃得那么津津有味狼吞虎咽,面对这么恶心的面狼吞虎咽也不那么要命,要命的是狼吞虎咽的是一个美女,这个美女还坐在他面前。一瞬间,宋长安竟然想起了“惨不忍睹”,“惨无人道”,“惨绝人寰”之类的词,他从此认定小柳是饿死鬼投胎的。

  宋长安此刻躺在床上,想起小柳的吃相,有点哭笑不得。

  他已经吹熄了灯,却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这屋子里有点冷,床也有点硬,不过他还是在努力让自己睡着,因为他可不想一会听到辛三娘的报怨。

  夜,格外安静,连风声都静了,只有寒冷的空气从窗纸的破洞里涌进来,偶尔发出希希索索的声响。

  这是,他似乎听到了一点非同一般的响动。像是瓦片掀动的声音,很像是猫从房顶走过。但宋长安还是听出了异样,他再也无法入睡,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子,一跃而上屋顶。黑漆漆的夜空,没有月亮,屋顶很安静,只有半折枯树枝悬挂在树干上,垂落在屋顶,有寥落的意味。

  宋长安想,可能是自己太累而产生了幻听,正当他打算回到客房的时候,突然一个黑影从他面前一闪而过,他没有片刻犹豫,箭一样向黑影冲过去。

  宋长安武功并不高,在江湖中只算是小有名气,这主要是因为他的轻功,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传过他轻功,剑术和一些拳掌功夫,可惜他对打人没什么太大兴趣,所以学艺也只算是说得过去,只有轻功还算拿得出手,按他自己的话说,他只练逃命的功夫,打人的功夫不学也罢。宋长安的打人功夫若只是对付一般的小毛贼还可以,若是遇上小柳,恐怕就有危险了,若是遇上辛三娘,恐怕就要死无全尸。不过辛三娘似乎对他的命没什么兴趣。

  宋长安极聪明,他若肯下点苦功,超越辛三娘是很容易的事,可是他并不热衷这些。他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功夫差,却偏偏喜欢冒险,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他似乎对什么事都看得很淡,包括生死,但无论什么事,他一定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像这次。

  他略过树梢,紧紧追着那个黑影。

  那个黑影突然在前面的山林里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宋长安这才觉得有点不妥,他突然担心起小柳和毒来,但转念一想,客栈有辛三娘那个武功高强的木狐狸在,小柳又是巫月教的人,至于毒,若有人打毒的主意,恐怕还没下手,自己就先中毒身亡了。他定了定神,四下里看去,四周黑黢黢,什么也看不清。月亮似乎从云层漏出点光亮来,但浓黑的雾气却缭绕不散,在危机四伏的黑暗里,草木山峦都呈现出难以名状的诡异。

  宋长安不禁苦笑,这样的鬼地方,就算真的知道小柳她们有事,也没办法赶回去。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

  他开始在四处走动,隐隐的,野兽的嚎叫打破了寂静。干枯的草木在他的脚下发出断裂的声响,在寂静的空气里好像野兽咬断人类的骨头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但宋长安不紧不慢地在山林里行走,那样子一点也不像个迷路的人,倒像是在自家的后院散步。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光亮。在树木的掩映下显得格外诡异。他一步一步靠近,原来是一处洞穴,寒冷的夜风袭来,他清晰地嗅到空气中浓重而新鲜的血腥味。他没有迟疑,走进了山洞。洞外看到的光亮,在洞内竟呈现出流光溢彩的景象,洞中温暖如春,石壁的缝隙里长满了细长的植物,花朵开得繁盛,一派繁花似锦的盛况。他仍是那样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血腥味愈渐浓烈,很快,他便看到一具尸体,躺在鲜花上,那是名女子的尸体,看穿着打扮,是巫月教的女子,手中还拿着一把月牙形状的刀,摆出高高举起的姿势,显然,是才抽出刀就被人杀死了。宋长安伏下身子细细察看,竟然惊人地发现,这女子是被劈月掌所杀,劈月掌是他宋家的独门绝技,他也懂得一点,不过他的速度,可能连杀死这少女的凶手的千分之一也不及。他心里突然有一个奇异的又令自己害怕的念头浮起来,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定了。他对自己说,不可能是她,不可能。

  他继续向前走,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甚至越来越密集,死因惊人的相似,都是被宋家的独门秘技所杀。

  他沿着越来越开阔的通道继续向前走去,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一间石室,石室很大,当中有一方清池,内有一眼温泉,在不断向外喷涌着晶莹如玉的水花,冒着氤氲的热气。清池四面摆着四盏七彩琉璃灯,在石室内形成一道道光彩夺目的彩虹,细看之下,那池中还有一尾金灿灿的鱼儿游动,景象极其神异。

  他猜想,这山洞一定是巫月教的地盘,一定是有人擅闯山洞,将看守山洞的巫月教众杀死,但这个人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心里有千百种假设,想来想去,他只觉得有一种比较靠谱,但他却不敢再想下去。

  这时,有东西不知从哪飞过来,直奔宋长安的额头,他眼疾手快,一把将那东西攥在手里,原来竟是个纸团,他将纸团打开,是陌生而有力的字体,只有短短两个字:脱衣。

  宋长安觉得好笑,扭头想要走,谁知走到洞口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乖乖脱下衣服,跳入水中。

  水温正合适,很舒服,宋长安很久没洗过澡了,有更久没洗过这么舒服的澡了。水流好像美丽女子的手一样,无限温媚地抚摸他的身体,勾起他心底最柔软最美好的记忆。正当他要进入甜美的梦乡时,又一个纸团不合时宜地狠狠打中了他的额头。

  他展开纸团,上面写道:抓鱼。

  水中金灿灿的鱼儿正在他脚边嬉戏。他伸手去碰那鱼,谁知那鱼竟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摆出一付任人宰割的姿态,宋长安的手指很快触碰到了鱼儿柔滑的身体,就在这一瞬间,那鱼突然从他手心滑走,绕着他欢快地游动起来,甚至还跃出水面,摆出胜利的姿态。宋长安反复尝试了几次,但结果都是一样,这鱼仿佛有灵性一般,每次都从他的手中逃脱,这时,突然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宋长安整个压进了水里。宋长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池中的泉水从他的口鼻中涌入,正当他下意识开始挣扎的时候,那股无形的力量又消失了。他慌忙从水里站起来,自言自语道:“莫非这洞里闹鬼?为什么巫月教要费尽心思看守一个闹鬼的山洞呢?”他想着,洞外的寒风涌进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他穿好衣服,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个闹鬼的山洞了。他明显地感觉到山洞开始寒冷起来,他四下看去,才发现问题出在那方清池中,原先那种氤氲的雾气也消散了,泉水正在渐渐枯竭,那条金灿灿的鱼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他正暗自惊奇,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袭遍全身,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个滚烫的东西在腹中跳动,他不禁自语道:“难不成我把那鱼吞进了肚子里?”他抚摸着肚子,微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小鱼,我们注定有缘,你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而那肚中的跳动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他似乎感到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蕴藏在体内,积蓄待发,他于是坐下来,想用自己单薄的内力克制这股奇异的能量,虽然连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异想天开,但他真的想不出别的什么方法。

  渐渐的,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内力形成了一个球状,将这股能量包裹在了里面,他觉得体内似乎有一个包子,皮薄馅大,迟早露馅,宋长安真不知道这样能维持多久。但他真得感觉累,琉璃灯内的烛已经燃尽,黑暗笼罩下来,而疲倦似乎也像这黑暗一样,一点一点吞噬他的身体,他从头到脚都软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就要倒下。当黑暗和寒冷完全侵入山洞,他也随之倒下,不醒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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