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暗涌

小说: 毒药 作者: 端木春深 字数:5966

  黑夜蜷缩着,东边开始出现一片柔和的蒙蒙的浅紫和鱼肚白,这温情脉脉的颜色似乎还散发着紫丁香的香气,一江朝雾,一山浓云,都开始散淡,沉淀出薄薄的半透明的玫瑰色。江畔的村落里隐约有鸡鸣,此起彼伏,打碎了江岸朦胧的睡意。

  江陵府,醉仙楼的歌女善儿已坐在镜前开始细细地梳妆,西街徐老二的茶摊已开始有了生意,一笑楼的小伙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伏在桌前睡着了,他揉揉眼睛,四周看看了看,温润却红得刺目的阳光已淡淡地洒在地面上,他这才想起来,昨夜楼主走后有四个人也跟着出去了,一个绿衣胖子,一个带着女儿的老婆婆,还有一个好像是宋府的公子,这四个人出去前都吩咐自己等着他们回来,而这四人竟都是一夜未归。

  这是,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名华衣男子,小伙计已认出这男子正是昨晚坐在那绿衣胖子对面的怪人。他找了个正对大门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酒,二十个酒杯,然后开始缓缓地倒酒,他用左手执起酒杯,缓缓倾倒,那酒如丝线一般笔直地倾泻至杯中,急缓始终如一,而那倒入杯中的酒如玉石般平稳,缓缓地上升,直至涨满酒杯,那“丝线”便戛然而止,而杯中的酒便一滴不多一滴不少地在杯口划出一片完美的弧线,依旧玉石般平稳,他一连倒了二十杯,杯杯如此,小伙计已看呆了。那华衣男子此刻又已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酒,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等人。小伙计猜想他可能是在等那个绿衣胖子吧。

  宋长安已洗了澡更了衣,但是身上的气味仍然难闻无比,他对着镜子摇了摇头,从换下来的肮脏不堪的衣服里取出那个绣囊,里面除了昆仑玉,还躺了一枚晶莹的小瓶,上面刻着细细的篆字:消香露。

  他听说过这种东西,可以去除一切味道,他打开来闻了闻,无味,却透着寒意,他晃了晃那小瓶,将里面的液体一古脑洒在衣服上。

  宋长安收拾完毕,此刻感觉神清气爽,他一个人下了楼,急急地穿过清晨安静的街巷,却在街角撞倒了一个人,他欲将那人扶起,却发现这人正是宋府的管家宋福,宋福面色苍白,似乎连眼皮也直打哆嗦,眼睛呈现出惊恐的紫褐色,他一见是宋长安回来了,便慌慌急急地想说点什么,可又似乎什么也说不出来,稀疏的眉毛挤在了一起,最后拼命地迸出一句话:“少爷,夫人她,她不见了,还有卿儿那丫头,她,她,她死了。”

  宋长安变色道:“什么,怎么回事?”

  宋福缓了口气,似乎脚跟还是不稳:“昨天夜里,那个,那个郎中闯进来硬要见夫人,我们不让,他便走了,可是后来夫人也,也不见了。”

  宋长安道:“肖青白?他是什么时辰来的?”

  宋福道:“约是丑时。”

  宋长安道:“他可见到夫人了?”

  宋福道:“没有。”

  宋长安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匆匆向宋府奔去,宋福急急忙忙地跟在后面。

  宋府大宅,安静如往昔,绕池的游廊水榭还是呈现往常一般的静好,几株大树仍像往常一样投出明暗深浅的影,通过一条砖砌的甬道,便是宋夫人处所,只见屋门大开,屋内飘动的罗帐和墙壁上挂着一幅墨梅,都清晰可见,宋长安奔进屋内,卿儿的尸体还摆在地上,面上盖着白布,卿儿从十二岁就跟在宋夫人身边,宋长安闭上眼睛便能想到她灵秀可人的模样,他缓缓蹲下来掀开一角不禁一惊,卿儿秀美苍白的脸蛋微微泛着青黑色,只是眼睛已成了两只窟窿,嘴唇也烂了,露出森森的牙,像是在狞笑。宋长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将卿儿脸上的布盖好,站了起来。

  卿儿,竟也是中毒而死,这是一种极其少见且骇人的毒。

  一旁的小婢芷云用颤抖的声线道:“昨夜肖郎中走了以后,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我便听见寻巧的叫声从夫人房中传来……”

  宋长安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然后转身像书斋走去。书斋内一幅兰菊图后还有一个小小的隔间,这便是他存放毒药的地方,他打开墙壁上那暗门,那是一间小小的石室,无窗,门也只此一扇,一排一排的架子上摆满了细颈的瓶,上面贴了红纸,写着毒的名字。他提了一盏灯,一排一排地看过去,果然,第三排,放桃花妒的地方已空空如也。

  传闻这桃花妒为一绝代女子所制,她绝美无双,却容不得天下有比她更美的女子,于是她便配制了此毒,另中此毒而死的女子的朱唇和明眸迅速腐烂。

  知道这毒的人并不多,知道他有这毒的人更少,知道他在此藏毒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宋长安心下一寒,却有了打算,他随手拿了几瓶毒药,又收拾了几套男装,没有理会宋福,径自离开了宋府。

  当他走进一笑楼的时候,那个小伙计似乎很开心似地跑过来:“宋公子,您可回来啦。昨夜您出去以后,有四个人也陆续出去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看到您回来,我心里可就踏实多啦。”

  宋长安微笑道:“哦?哪四个人?你说来给我听听,说不定我见过他们。”

  小伙计道:“一个绿衣服的胖子,还有那个老婆婆和她闺女,还有,还有那个肖先生。”

  宋长安看着眼睛大大的小伙计,不禁笑道:“哦,我刚才忘了,那个老婆婆我今天早晨看见了,她让我告诉你,她带着闺女回乡下去了,房钱让我替她交给你。”说罢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红樟木的桌子上,发出温和的声响。

  小伙计开心地笑道:“麻烦宋公子了。”

  宋长安不语,微笑。

  毒从梦中醒来,已是巳时,昨夜她的确很累,似乎心脏和身体都都已软弱到无法支撑自己的生命。

  走下楼梯,一笑楼的大厅里,靠窗桌上已摆了一碗桔羹汤圆,一碗五味粥,一碟鱼糕,一碟蜜糕,一碟梅花包子,宋长安正坐在桌前微笑着看着她。

  他看着她在桌前坐下,微笑道:“大小姐你终于醒了,吃点东西吧。”

  毒的心下升起一片暖意,许久,才缓缓道:“昨夜,你去哪了。”

  宋长安笑道:“我抓鬼去了。”

  毒道:“哦?可曾抓到?”

  宋长安道:“那些鬼个个会使毒,我打不过,便回来了。”

  毒道:“不防说来听听。”

  宋长安道:“你是否知道有种毒,中者身上无一点异状,死状平和。”

  毒道:“这种毒叫纸醉金迷,由鬼枯藤,罂粟花,天仙子,毒箭树的果实,血菇等植物配以无山的雪水制成,中者会产生美好的幻觉,在极乐中死去。”

  宋长安又道:“那是否有种毒,中者身上会生出鳞片。”

  毒道:“这毒叫芙蓉初发,由相思豆,断肠草,毒毛旋花,雷公藤,龙葵,赤血蛛,碧血蛛,回阳蛇等制成,若中此毒而死,初时身上若长出鱼鳞一般,两天以后,‘鱼鳞’扩大变色,使尸体如绽芙蓉。”

  宋长安道:“这都是药宫的毒?”

  毒道:“不错。”

  宋长安递给她一个包袱,道:“吃完东西,上去把衣服换了,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毒不禁道:“换衣服?”

  那华衣男子似乎抬眼看了宋长安一眼,但当宋长安把目光移过去的时候,那男子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二十杯酒,动也不动。

  午后的街道,困顿的空气伴随着杏色的阳光,一点一点地四散开去,像在泛黄的宣纸上晕染了暖色调。

  从一笑楼的后堂穿过去,是一处园子,朱槛玉栏,水榭云阁,风溪月桥,花云处处,碧荫层层,嫣红青翠间隐隐有一座楼阁,沧海明月阁几个大字在火红的匾额上闪着轻金色的光,两旁的联句也很有意思:有三分水二分竹添一分明月,从五步楼十步阁望百步沧海。任何人也无法想到,如此雅致的地方竟是一家妓院,这里正是一笑楼的妓院。

  沧海明月阁的女子,皆是貌美,擅书,擅画,擅诗,擅琴。这沧海明月阁暂时由阁中一名叫萧寄雪的女子打理,萧寄雪是个娇小的女子,清瘦而妩媚,看上去罕言寡语,却聪明过人,只是她的眼睛却有点过于深邃,纵使浓长如墨染般的睫毛斜斜地覆盖下来,也无法掩藏那对眸子幽邃凄寒的光。

  此刻,客人并不是很多,沧海明月阁的女子,有的手捧书卷坐在风月亭中俯首有思,有的三两结伴在曲岸游廊吟哦轻唱,游蜂戏蝶穿行于花间树下,有鸟儿相鸣,嘤嘤成韵,组成一幅有声有色的图卷。

  远远地,萧寄雪便看到两个男子走进了园子,一个宽眉细目,身材纤长,红衣翩翩,一个稍矮的一袭月白的袍子松松地垂下来,肤色苍白,模样分外的清逸俊美,水墨色的眸子里有冷冷的光,像是青铜器的冷光,美得有若妖物,那红衣男子走到萧寄雪面前,递上一面玉牌,微笑道:“萧姑娘好,在下宋长安。”

  萧寄雪略略打量了一下那玉牌,精巧而莹润,于是微微一笑:“你就是三娘信里提到的宋公子?”

  宋长安含笑道:“正是。”

  萧寄雪的目光不由地移到了毒的身上,面色不改,眸中却闪出一点星光:“这位公子是……”

  宋长安暗笑,毒若扮成男子竟亦是这般绝美无双,任何女子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细看之下,竟和花雕有许多相似之处。许久,才笑道:“他可不是什么公子,只是我家的家丁,宋阿贵,见过萧姑娘。”

  毒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

  萧寄雪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而宋长安却笑得更开心了。

  萧寄雪将姑娘们聚集在一起,道:“从今天起,由这位宋公子接管沧海明月阁。”

  毒看着一个一个蛾眉横翠的女孩子掩面窃笑,不由低低地问宋长安:“她们笑什么?”

  宋长安正色道:“因为她们从未见过你这么帅的男子。”他的声音大了些,有几个年纪稍轻的女孩竟红了面庞。

  入夜,月光幽静如雪,幽远如波,幽深如海,一大片朦胧的阴影从园子里那些苍翠欲滴的树木尖端悄悄降落在地面,扩散出大片的涟漪。宋长安的房间,绣衾罗帐,花气袭人,他走进来时不禁皱了眉头,萧寄雪却微笑着说:“不好意思,宋公子,三娘原来住在这里,你就先暂时将就住在这里吧。”

  他此刻已推开了窗,迎了清风入室,吹散了浓重的香。

  不觉间,毒,已站在他的身旁。毒冷冷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来这个地方?”

  宋长安道:“一笑楼的酒楼茶肆里的伙计似乎常换,被换下来的伙计便从此不知去向,想问些什么也问不出结果,而沧海明月阁的姑娘却从未换过,我想在这可以打听出花雕鸡的一些事来。”

  毒道:“花雕鸡?”

  宋长安笑道:“错了,不是花雕鸡,是那个楼主,花雕。”不过他摸摸肚子,却发现自己真是饿坏了,于是推门叫了一个茶水小妹进来,让她吩咐厨房做一盘花雕鸡。

  毒道:“花雕跟我有何关系。”

  宋长安道:“你可知我昨夜去了无花山?”

  毒道:“我不知道。”

  宋长安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在那看到了什么?”

  毒道:“你看到什么跟我有何关系?”

  宋长安道:“你知不知道罗刹婆婆和鬼娘子这对母子已去了地府?”

  毒道:“他们去不去地府与我有何关系?”

  宋长安看着毒,终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竟然笑了,他觉得面前这个小女孩很不识趣,然而就算她再不识趣,却也永远不会令人觉得讨厌,因为她很美。

  毒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道:“我只关心,药宫,秘方。”

  此刻的风,再没有初时青草和泥土的香味,而是夹杂了一抹暗红的血腥味,腥腥的甜,冷冷的风,将夜晚的天空染成了蔷薇色,令人不寒而栗。宋长安和毒的同时变了脸色,他们都闻得出来,的确是血腥味,很浓的血腥味。宋长安甚至连楼梯也懒得走了,直接从窗子跃了出去。

  一笑楼的大厅里,华衣男子仍面不改色坐在桌前,而此刻,他已开始喝酒了,而他面前,也已摆着一个巨大的被血水浸透的包裹,小伙计吓得瘫坐在门边,哆哆嗦嗦地瞪大了眼睛。宋长安走进来,将那小伙计扶起,安慰似地问:“别担心,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小伙计战战兢兢地说:“方才,方才进来一个矮瘦的人,将这个大包裹扔到那张桌上便走了。”

  华衣男子缓缓伸出纤长的手指,打开包裹,肖青白的尸体顿时滚落在地上,发出沉闷阴暗的声响,他的身体已是支离破碎,头,身子,手脚,甚至连手指都分了家,看样子,死了不过两个时辰。只是宋长安却嗅到,那尸体上涣散着一种异香。

  宋长安突然开始害怕,若是他母亲宋夫人真是如他所想跟肖青白一同离开,他怕接下来他便会看到自己母亲的尸体。虽然,他自小便看不惯母亲的所作所为,甚至怀疑过姐姐宋然之的离家出走和父亲的死都是母亲一手安排,因此自己很少回家,常年漂泊在外,但此刻,他的心,还是强烈地震动着陷入在短暂的恐慌里,然后便是绵长而疼痛的懊悔,想想自己回到江陵还未曾见过母亲一面,那焦灼的疼痛便变本加厉。

  华衣男子突然站了起来,打断了宋长安的思路,他一言不发地走过去,蹲下,将那尸身一块一块捡起来,包好,放在桌子上,然后回到位子上坐下,缓缓掏出一块洁白的丝帕擦了擦手,一切庄重的好像祭祀。

  而那小伙计此刻面上已一阵红一阵青,几乎说不出话来,宋长安刚想问句什么,那小伙计便倒地不省人事了。

  华衣男子还是不紧不慢地喝酒,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发生任何细微的变化,宋长安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宋长安看着他不禁觉得好笑,但他此时的确笑不出来,他嗅到一种淡淡的香味,似乎是这华衣男子身上的气味,似乎是丁香的味道,又似乎是兰草的香味,是一种很特别的兰草,似乎在哪闻过。

  宋长安道忍不住问:“你和肖青白有仇?”

  华衣男子还是没有抬头,只是缓缓地说:“谁是肖青白?”

  宋长安道:“你若不认识他,为何要叫人杀他?”

  华衣男子道:“我不认识他,为何要杀他。”

  宋长安道:“他不是你叫人杀的?”

  华衣男子道:“不是。”他还在喝酒,宋长安盯着他,总觉得有些不妥,但有说不出,他一向对自己的观察力很骄傲,他总觉得似乎他和这个华衣人很熟悉,近在咫尺的熟悉。但他这次真得说不上来。

  宋长安道:“这里有这么多张桌子,为什么这他的尸体偏偏放在你的桌子上?”

  华衣男子道:“这里有这么多张桌子,为什么偏偏有人将尸体放在我这张桌子上?”

  华衣男子喝了口酒,又继续道:“你想不出?”

  宋长安道:“我想不出。”

  他话音未落,华衣男子的酒已喝完,闪电般从椅子上跳起,抱起尸体,鬼魅一般从后堂飘了出去。宋长安追出去,那男子的身形竟然在一笑楼后的那园子里就消失了。

  宋长安从那扇打开的窗子跃入他的房间,瞬间便惊呆了,肖青白的尸体散落在他的床上,头颅滚落下来,眼珠几乎瞪出眼眶,显得分外狰狞。血腥味四散开来,和着浓重的香,酝酿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而华衣男子和毒都不知去向。

  他看着那尸身也不禁苦笑着自己问自己:“这里有这么多房间,为什么他的尸体偏偏就躺在了我的床上。”他看这尸体苦笑,却一瞬间想起那华衣男子刚才的表情,他才发觉,那男子的脸上竟有与自己赌气的意味,甚至音容笑貌,还带了点女人的妩媚。他想学那华衣人先将肖青白的尸体包裹好,谁知手指一触,那尸身上的皮肉便轻轻松松从白骨上脱离下来,分明是云南十鬼的手段,难道这肖青白也是因为闯无花山而丧命?

  细细想来,他又觉得有些蹊跷,那个华衣男子似乎对沧海明月阁极为熟悉,甚至熟悉更甚于他。

  无花山,这个名字突然变得诡异,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令他不寒而栗,难道毒也是去了无花山?宋长安便在一瞬间恐慌起来,那华衣男子也暂时地被抛在脑后。他迅速锁好了门,从窗口跃出去。

  街道很是冷清,奇怪的是除了一笑楼,往日那些彻夜笙歌灯红酒绿的地方都已关了门。风变得萧瑟起来,从冷傲的夜空划过,他这才感觉到,已入秋了。

  夜是变幻不定的,你永远不会知道,在月光惨淡阴影里隐藏着什么,尤其是像今夜没有月亮的晚上,每一盏灯,每一处亮光都会成为一种神秘莫测的魅惑,若是禁不起诱惑,便有可能会付出代价,生命的代价。

  没有毒的影子,从大街到小巷,江陵静得出奇,连乞丐似乎都少了很多,没有鸟叫,花香在这样的时刻显得寒冷无比,宋长安真的开始恐慌了。

  于是他向无花山的方向奔去,手里,则握紧了那块昆仑玉。

  毒篇

  夜,流丽地盛开着,脚步可触起淡淡的涟漪,一圈一圈,浅浅的墨色。

  我从空旷的街道穿过,快到连自己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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