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静妍知道了这件事之后，陌小晨反而心安理得起来。只是她也并不说什么，也没有哭哭啼啼，甚至在情绪上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呆在家中不再出门，甚至连自己的房间都不出。
母亲的表现也很平静，除了那个晚上哭闹之外，反而不像是一个母亲应有的反应。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做饭洗衣，好像生活中根本没有这个插曲。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劝说着女儿离开那个男人，或者是把孩子打掉。
因为天气渐冷的缘故，陌小寞最近回家比较早。即便是早，也已经十一点了。她蹑手蹑脚的进门，却看到右手边的门口，有个人站在那里。
妹妹穿着睡衣，宽松的衣衫里面包裹着瘦小的身躯。她披了一件外套，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小寞，不说一句话，像是化石。
“小晨，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陌小寞被她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问道。这个妹妹对她态度一向冷淡，甚至是又敌意，站在这里应该不会在等她吧。
“你在等我？有事吗？是不是需要钱？”
想起上次妹妹找她借钱的事，她只是不想让妹妹和那样的人交往，那个孩子执拗的让人心疼。可自从父亲离开之后，她说的话小晨就一句都听不进去了。
陌小晨眼中的光芒闪了闪，幽幽的回答：“我有话想和你说，今天在我房间睡好吗？”
尽管不清楚她在想什么，迟疑之后小寞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时隔几年，两个姐妹终于又躺在同一张床上了。
小时候陌小晨很粘着姐姐，喜欢和她说一个房间，而且要睡一个被窝。小寞疼爱她，所以也就纵着她。而如今两个人长大之后，重新又躺在一个房间一个被窝里面，情景却不复从前。
“有多久没有这样在一起睡过了？”黑暗之中，各自望着头上四四方方的屋顶。陌小晨轻声开口。
“不知道呢，我都快要忘记那种感觉了。”小寞同样轻声回答。“和你在一起睡总是心惊胆战的，总是捉弄我，用荧光水笔在墙上画一张可怕的脸，要不就把录了哭声的放音机藏在床下面。但是之后，反而有点怀念。我总是盼着你吓唬我，可是你再也不想和我说一句话了。”
“我也不想那么做。”小晨无奈的回答。
“我知道，是你恨我。”小寞也无奈的说着。
良久，谁也不说一句话。在这种尴尬的巨大静默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里，不时的夹杂着叹息。
——小晨两岁的时候，姐姐就被送去奶奶家了。白静妍实在是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同时照顾两个孩子。当陌小寞七岁开始上小学的时候才被送回来，回来那天全家都在路口迎接，父母都含着笑意，只有小晨所在陌迟身后。当白静妍让她叫姐姐的时候，她看着比自己高一些的女孩，撅着嘴一把甩开“我才不要叫她姐姐，我又不认识她”。
——她终究是喜欢上了这个大她一岁的姐姐，其实她是害怕孤单的。她发现有了这个姐姐之后会跟随着很多附加了好处。有了可以捉弄的对象，被人欺负的时候有姐姐撑腰，犯错误的时候有姐姐背黑锅。最喜欢的是和姐姐一起睡，每当寒冷的天气，就可以挨着姐姐光滑温暖的身子。
——她也和姐姐吵架，当两个人稍大一点的时候，因为意见不合也会闹别扭，每次都是姐姐先低头。唯一那次姐姐斥责了她，因为她不喜欢妈妈给她织的毛衣而丢在地上。她负起跑出去，姐姐来找她的时候她偷偷躲起来，看着姐姐从她面前经过到别处去了。听着姐姐着急的呼唤她名字的时候，她掉下泪来。
——家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争吵了。父亲和母亲总是在争吵，做饭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甚至睡觉的时候也会吵架。具体的内容她不明白，她阻止不了，只能掉泪。姐姐总是会陪着她安慰她，作为长女的姐姐，一定比她承受的更多。
——她也终于明白了那些话的含义。野种，就是不是爸妈的孩子，不是这个家的孩子。她慢慢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疏远了姐姐。不再和她睡一个房间，和她说话的时候也是趾高气昂，恨不得完全和她划清界限。周围了邻居和邻居家的孩子也都知道了这些，他们嘲笑她欺负她。为了和得到小伙伴们的新任，小晨也曾经站在他们中间向她丢石头。本以为她回家之后会告状，可最后她什么也没说。
——她们上初中的时候，父亲终于离开了这里。她看着父亲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离开的时候，只能抓着父亲的裤腿哭喊着“爸爸别走”，可就算是她打着坠，被拖着行走，也还是没能抓住他。她明明那么喜欢父亲的，父亲也最喜欢她了，父亲怎么会舍得把她扔下。一定是因为忍受不了讨厌的姐姐才离开了。
——她不再上学，她只是想寻求一份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找了工作，学着化妆想让自己更有韵味一些，她认识不同的男孩，但也仅仅是认识而已。那些稚气未脱的男生，让她觉得幼稚。
那轻微的呼吸声里，有抑制着的鼻翼翕动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在偷偷哭泣，泪水顺着眼角落在发丝里。
“其实我是恨自己。就像是对别人发了脾气一样，最后伤心的还是自己。”
“我知道，要是我是你，我也会恨我自己的。明明很好的一个家，因为我的缘故破坏了。要是我不存在就好了，你也曾经这样想过吧。”
“是，我也这样想过。要是你不存在的话，你就不会因为这样的命运而难过了。姐姐，难道你没有想过要找自己的父母吗？”
“有什么重要？只不过不用在别人叫野种，反正我也都习惯了，无所谓的。”
“姐姐，我不恨你的。其实我早就明白了，爸爸根本就不是因为你才离开。他在外面早就有别的女人了。只是我低不下头来，我不敢和你承认错误。那个最傻的人是我，他已经不要我们了，我还是下贱的找上门去，就算是受着他们的白眼也想和他多呆一会。”
“没有，你也不容易，我知道你心里苦。”
“姐姐，其实林升这个人很好的。”小晨用手肘压着枕头支起半边身子，侧躺着看着姐姐。“他这个人很成熟，对我也很关心。会接送我，下雨的时候给我撑伞，给我买感冒药。”
“小晨，你这是恋父情结。你只是想找回那份缺失的父爱，你并不是真心爱他。他不适合你，他只是找不到和他同龄的条件更好的人。”
“适合适合，我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她的语气有些焦急，已经开始恳求了。“姐姐，你帮帮我，我怀了他的孩子，他不让我生下来。可是我现在又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我实在是想让他永远留在我身边。”
小寞拉着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你真的就想和他在一起吗？”
“恩。”
“不会后悔？”
“不后悔。”
“那我一定想办法帮你。”陌小寞说完转过身去。身后的妹妹抱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后背上瓮声瓮气的说：“姐姐，我爱你。”
黑暗中，不知谁脸上冰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