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报到
今天，我靠在办公椅子上想了一整天，我的八十年代怎么写呢？写些什么？我知道，教书先生就是寝室－办公室－教室，另外两个地方就是食堂－厕所，这有意思吗？
中午骑车回家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这个社会的变迁，不是几个教书先生的事情，既然是平铺直叙，没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发生，也没有伟大的爱情出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我何不把眼光放得更加宽一些呢？
于是，我决定从三条线索展开我的故事，一条是一群教师的成长，一条是家庭的变化，一条是同学情谊的发展。
不知我能不能写下去，各位看到我的文章的朋友，请写下你的建议和感想，哪怕一句话，哪怕指出一个错别字，也是对我的鼓励。
好了，我该继续我昨天，不，今天早晨的情绪，请你随我去报到。
我挑着行李，碰到人就问：
“曾埠头中学怎么走？”
我顺着人们指给我的路线往回走，差不多又走了一里路，看到一些学生在操场打球，这才认定，这就是曾埠头中学，没有牌子，没有围墙，一条泥巴路通向两栋教室，远远地看见窗户的玻璃这里破一块，那里是空的。
那应该是一位老师吧，我问他：
“老师，请问你一个人，胡整在哪里办公？”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然后指着东边说：
“你笔直往前走，走到河边，然后往北拐弯，再笔直往前走，走到头就是食堂，食堂旁边有一家人住在那里，那家人就是胡整。”
我挑起行李，觉得自己很没有礼貌，才转过身对那人说：
“谢谢啊。”
那是一位穿着中山装的魁梧男子，正伏在办公桌上写什么，我歇下行李，走到他的旁边，他才抬起头来：
“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觉得我应该堆起笑容说话：
“您是胡校长吧，我是新分来的，我叫章苏宁，这是文教组陈组长给我开的介绍信，他让我来找您。”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那张纸，只瞟了一眼，又递给我：
“我现在已经不是校长了，你去找代替我的詹秋香校长。你往回走，靠生资公司围墙的那栋破房子就是他们办公的地方。”
往回走的时候我就想，明明陈组长一个月前给我开介绍信的时候还说胡整是校长，怎么就变成了詹秋香了呢？对，詹秋香，这个名字好熟悉。
终于找到那栋破房子了，很多老师在办公室办公，我把行李歇在屋檐边，走进昏暗的大办公室，就近问那个女老师：
“请问，谁是詹秋香？”
那个女老师愣了一下，用手指一指旁边，说：
“隔壁就是詹校长。”
我还只刚出门，就听一个女人在说：
“谁找我啊？”
我连忙说：
“是我。”
我第一次这么直盯盯看一个女人，满脸的笑容，笑起来还有酒窝，犬牙露出来也是别有风味，再往下看，肚子很大，都把衣服挤出来了。
她把我让进她的寝室，一边看介绍信，一边问我：
“你最想教什么课？”
我想了想，自己天天跟着万华平唱歌、画画，他拉二胡、提琴，引得我也想学一种乐器，于是，偷偷在街上买了一支口琴，偷偷跑到野地里练习吹琴，居然把石人望编的那本书学习得差不多了，只是不敢上台演奏。万华平画铅笔画，画钢笔画，画油画，我没有钱买颜料买纸，只好买了一支碳素铅笔，临摹郑板桥的竹子，居然在学校的比赛中获得了二等奖。我说：
“我可以教音乐，也可以教绘画。”
校长笑了，又露出那颗犬牙，很好看。我连忙改口：
“教历史地理也行，我喜欢文学，教语文也可以。”
校长收住笑，说：
“小章，我知道了，那就听从安排吧。——你跟我来，黎著红，你出来一下，这是刚来的章苏宁，他和你住一个寝室，你带他过去。”
我一听“黎著红”三个字，以为是个女的，出来一看，比我还高，一头浓密的头发，浓浓的眉毛，眼睛很大，皮肤真白，总之，这是一个绝对的美男子。他伸出手来：
“你好，我们从此就要成为莫逆之交了。”
我只好伸过手去，这是怎样一只绵软的手啊。他提着我的被子脸盆在前面走，我提着箱子跟在后面，提到操场我就不行了：
“歇一会儿吧。”
他站在我的旁边，指着公路边的一栋破房子说：
“我们就住那儿，那是公路段的房子，他们在那边做了新的，学校就把它借过来，除了我们新分来的老师，还住着初三的住读生。”
他打开房门，把我的被子放到那张空床上，指一指那边已经铺好、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床，说：
“我也是昨天才来，睡了一晚上，蚊子很多，把我的血都快吸干了，你来了，可以替我分担一部分。”
他说话声音那么好听，可以找出话来说。我解开绳子，从被子中间拉出帐子，这才发觉没有帐篙子。我问他：
“你昨天铺床，从哪里搞的帐篙子？”
他马上站起来往外走：
“王会计那儿还有几根，我去帮你领来。”
我跟出来：
“我和你一起去。”
王会计住在办公室东头，要从挨着河的一个坑边转过去，中间是走廊，走到最里面，才是王会计的寝室，这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他打开他寝室对面的一间，里面都是一些竹篙子、扫帚、撮箕之类的东西，就是仓库吧。我领了两根竹篙子，王会计问还要什么，我问黎著红：
“寝室有没有扫帚撮箕？”
黎著红抠了一下脑袋：
“好像没有。”
王会计拿出一把扫帚、一个撮箕，说：
“那就领一副吧。”
回到寝室，黎著红帮我穿帐篙子，两头都有母亲给我缝的带子，正好系住两头，然后绑在床柱上。帐子架好，工程就去了一半，剩下就是铺絮，铺垫单，最后是衣服，放到帐子角落，方便拿。
正忙着，学生们回来了，黎著红说：
“吃饭了，拿上碗筷，我们去打饭。”
很多学生向食堂奔跑，我想起在师范的时候，也是这样，一餐等不到一餐，下课铃一响，我们就像脱缰的野马，向食堂窗口狂奔而去，看谁最先跑到。我记得，有时候队伍很长，大家就拿出口袋里抄写的诗词默默地念。而今，自己已经是老师了，不能再像那时那样了。
好在只有初三一个年级，很快就轮到老师了，黎著红走到打菜的炊事员旁边：
“黎大姐，今天有什么好菜？”
我听见“黎”字，在猜想，究竟是不是黎著红的黎，那样，他们就是一个姓了。黎大姐从下面端出一钵菜说：
“这是特意给老师们炒的，今天食品杀猪，给我们卖了四斤肉，肥肉很多，所以，今天的菜有油水。”
那时候不是今天，今天的我们都爱吃瘦肉，那年月大家砍肉都要肥肉，有了肥肉，就有了猪油，菜就炒得好吃。其实，我很少吃肥肉。记得那年，我们家杀猪，我发誓，一定要吃它十块八块肥肉。母亲每次杀猪，第一顿是做给杀猪佬吃的，为了显示主人舍得，肥肉切得又大又厚，炖在锅里，香气飘得老远老远，让人垂涎欲滴。真正吃起来，我到第三块就不行了，而蔡爹能够一边喝酒一边吃肉，一连吃十几块。我吃伤了，以后看见肥肉就腻人。
我吃饭的速度是很快的，从食堂往寝室走，还只到半路上，我的碗已经干净了。黎著红吃惊地望着我的碗说：
“你吃饭真是快，高速度！”
我说：
“我们小时候进行过专门训练。”
黎著红摇摇头说：
“哪里还有专门训练吃饭速度的？”
我说：
“你没有在生产队里劳动过。我们小时候天天到队里参加劳动，队里一般给我们供应中饭。我记得第一次吃饭，我还只吃了个半饱，去添饭，饭桶空了，回来看菜碗，菜碗也空了。我们队里比我大两岁的哥哥告诉我诀窍，先盛一小碗饭，赶紧吃完，然后去添饭，这次把饭添满压紧，然后一五一十地吃，这样就不会饿肚子了。”
黎著红像听故事一样，一直惊奇地看着我。其实，我现在已经不怎么“抢饭”了，一碗饭，不，四两饭就可以对付了。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这顿饭是用的黎著红的餐票，我问黎著红：
“餐票找谁买？”
“还不是王会计。”
于是，我又去找王会计。
下午得到校长通知，从明天起，正式开始上班。
晚饭吃后，黎著红邀我在河边散步，我问他：
“这是一条什么河？”
他说：
“我也不知道。走，我们问黎大姐去！”
我们走到厨房，黎大姐和周师傅正在洗锅。黎著红走过去问：
“黎大姐，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黎大姐头也不抬就说：
“叫扬麻河，从扬场一直通到麻口。原先没有公路，都是靠这条河，现在还有船，机帆船，从斗湖堤那里上船，可以一直坐到麻口，我们曾埠头就是一个码头。”
我们回到河边，太阳的余晖从身后照过来，投到河对岸的树上、草上，也有几缕阳光掉到水里，反射到树枝上，格外明丽。我突然觉得这是一幅绝美的风景画，要是有照相机就好了。再看看河水，碧幽幽，蓝幽幽，似乎在向我们招手。
“黎著红，我们下去游泳吧。”
黎著红看看河面，说：
“水是好水，清凉，可是，现在天快要黑了，还是明天再游吧。我们去提水洗澡吧。”
一天过去了，我伏在枕头上写日记，记载这一天的行程和经历。灯熄了，我还在回顾这一天。
认识了黎著红，还有旁边寝室的路传杰、章默雄，那边女寝室只有吴爱婷。对了，这个吴爱婷很爱笑，笑起来声音就像银铃，传播得很快，很远很远，一下子就钻进人的心里去了。
还有胡整，怎么几天时间就不是校长了呢？
那，詹秋香呢，脸相这么熟悉，名字这么熟悉，在哪里见过？
我就是在这样的疑问中睡过去的。
今天就写到这里吧。瞌睡来了，头有点儿昏，睡个好觉，明天再细细构思一下，看能不能写得精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