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万里素缟（五）
暗夜里烛光闪烁，灯火摇摆，屏风后寂静无声息，任暖汽淹过黑发，他闭了闭眼，睫毛轻颤。
“百里无疆有下落了！”
这显然是个肯定句，屏风后的成程却不敢回答，不论是或者不是。
许久，他从浴桶里起身，披上一旁放置的衣服，光着脚踩踏在地上。
“百里无疆有下落了？”
刚出浴的皇帝无疑是个美人，脸上泛起被热水熏出的红晕，灯光下面若桃花，一身浴袍懒散的披在身上，一时间春光乍暖，只是那眉宇间的阴翳又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回皇上……有！”成程犹豫再三，最终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并将探子在南海见到百里无疆和当初刺杀丞相杀手初雪在一起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
“你是说，刺杀丞相的人，认识百里无疆？”皇帝眉头一挑，深邃的眼睛盯着成程，莫名的，有种阴冷，从成程的背后凝聚出一滴滴冷汗，然后贴着衣服慢慢渗透。
“属下不敢！”一个腿软，成程跪在地上，头重重的碰在地上，印出一个血印，在灯光下耀武扬威。
他心里明白，不论皇帝怎么对百里无疆，百里无疆在皇帝心中依旧占有很大分量的，从那几个仿佛沾满鲜血的几个杀字便能看出来，丹枫城的血海，是皇帝嫉妒的海洋而成的，那人，当他负手立在那空无一人的丹枫城时，又会有怎样的心情……可惜，一切都没有“当”这个幻想词了，因为人已死，又怎会有他的故事延续。
“然后呢？”皇帝嘴角挑起一抹奇异的笑，伸出食指与中指捻着衣袍坐回软靠里。
直觉告诉成程，眼前这个看似面带微笑的皇帝心情很不好，需要一张金丝抱绣桃毯子，成程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看皇帝的脸色，似乎已是坏到极点了，连嘴角都没有了笑意，只是深不见底的眸中，却又有那么一丝奇怪的笑。
人，往往都有正反两面，一个至白无瑕，一个至黑无邪，若当这两者毫无机理的纠结在一起的时候，那么这个人，便不是常人了，他会比旁人更加的敏感且没有安全感，或者说他对感情的表达会显得反复无常……显然，皇帝便是个中楚翘，只是这种人格，却是不太适合做天下之主呢！
成程琢磨着皇帝的心思，按着皇帝的意愿来说，但是，最终，还是会提到百里无疆的死……
“那天出海后，那艘华丽丽的大船就再也没回来过。”成程低着头颅，连背后的汗毛都在无规律的颤抖。
“你是想说，百里无疆死了吗！”皇帝瞟了成程一眼，捏着衣服的手已经变得发白，嘴唇蠕动着。
“属下不敢！”成程几乎是腿脚一软，趴在地上直成一线。
皇帝的嘴唇抿成一线，面目有些奇异，一半在烛光下显得光明，一半在阴影之下分外神秘。
时间，仿佛就游走在皇帝身边，瞬间凝成一点！
“你出去吧，朕要静静。”
夜，无声的等待黎明。
许久，传出一句淡淡的话，成程不敢抬头，小心翼翼的退出去，等到出了那朱漆大门，才敢擦了一把汗，舒了一口气。
第二日早朝，朝上流传出一个消息，丞相猝！一时间惊起千层浪，朝臣们议论纷纷，那些早已淹没在历史的功绩，那无数让人嫉妒的光环……都堆积成一句话——那个人死了，死的寂静无声。
“朕准备，推迟选妃，举国大葬，万里稿素，以告慰丞相在天之灵。”高高之上，一道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悲伤的声音响起，不容抗拒！刹时，天地无语，万赖俱寂。
举国大葬，万里稿素，这不是下葬君王的礼仪吗？一时间群臣噤声，琴亦亦是，丞相猝？如泉水般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皇帝怎么知道贾君玉就是百里无疆……而皇帝，为什么又把百里无疆看得那么重……
琴亦知道皇帝在乎贾君玉，却不曾知道，那发着光芒的人，是皇帝此生唯一的感情来源，无关情爱……
几天后，那漫天如雪中，肃穆飞舞，平时显得神秘而渺小的丞相府挤满前来哀悼的人，都是一身素缟，连那一贯喜红的公主小楠也穿着白衣不甘不愿呃来坐了会。
葬礼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热闹，只是谴一小分队护送丞相生前的衣冠到丹枫城掩埋。
路过三不管地带，一路的百姓手撒黄纸，怀抱灵位，一直送到丹枫城地界才默默的回去。
成程下马，吩咐下去，在丹枫山角建了一座华丽丽的坟墓，自己靠在断墙上，入目是沧伤，丹枫城是个很美的地方，尤其是在秋天，火红的枫叶在天空的映衬下分外清纯好看，可惜，过于寂静了……成程折了一片绿色的枫叶，丹枫城，这美丽的城市，已经不再有生命的迹象，就如此时的百里无疆一般，没错，墓里只是一套白色的书生袍以及一本淡黄的书，这些都是百里无疆的而非那个他不是很熟的丞相的……
成程瞄了眼那无名的大理石墓碑，九岁，贾君玉九岁状元闻名天下；十岁，夺丞相职位，从此十年，不再更替；十一岁，前皇帝崩，他将新皇推向高位；十二岁，曾挑拨朔月内里，使之发生内乱；十三岁，突然消失在世人的眼前，那时的人也只记得此人终日黑纱蒙面……十七岁，对战百位棋手而不败；十八岁，只身一人收复三不管地带；十九岁，这颗星终于有一天不再是主角，不知道当他回来之后看见自己的无字碑又有何感想，会不会觉得好笑，自己连一个小小书生也不如，呵，那个如神一般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