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探了手脉，瞧了脸色，庄晓梦掏出另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及流出的毒液。伤口周围的肌肉已不再僵硬，黑色变成紫红色，缓缓流出的毒液亦变成了暗红色，说明毒还没有完全排出。
虽然由它慢慢流出，再加上药物调解，是可以清除的，但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她也不想等，不忍看到他受苦，那会比自己受苦更难受。于是，她撩起黑纱，又附唇去吸吮伤口上的毒。不同的是，她这次没有把毒液吐出来，而是全部吞进肚子里。唇没有离开过伤口，连换气都要非常非常快，不然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终于，毒液全被她吸了，粉舌轻轻地来回舔舐伤口，直到伤口平滑愈合成一线红痕为止。不再作任何药物料理，她扯下他封口的手帕包扎好伤口，便帮他拉好衣襟，束紧腰带。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雷焱弄上马，让他趴伏在黑子背上，由一名士兵牵马。妙手春正准备骑上那位士兵的马，黑子却挣脱士兵的牵制，走到妙手春旁边挤走士兵的马。那马看见高大威猛的黑子，也乖乖让位，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马。
妙手春尴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邝恭过来牵住黑子的缰绳，道：“神医，作末将的马吧。”
“嗯。”妙手春轻点头，这么远的路，她可不想走回去。她转身走向邝恭的马，殊不知，黑子一直嘶鸣叩蹄，邝恭担心它野起来把陛下甩下地，只得放开缰绳。黑子又一次走到妙手春身旁，把邝恭的马挤走。
妙手春苦下小脸，伸手揉乱马脑门上漂亮的毛毛，甚是凄楚地道：“黑子，你真的忍心要我走回去吗？”
黑子晃晃脑袋，宠溺地舔舐她素白的小手。
“神医。”邝恭有些为难地道：“黑子可能是要你与陛下共乘一骑。”这回，黑子震动两耳，精神奕奕。
“啊？”妙手春愕然地眨眨眼，转念一想，无奈的道：“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心里却乐呵呵的说：“嘿嘿，你还会认主子了！”
黑子跟了雷焱四年，这种不寻常举动还是第一次出现呢。邝恭不禁摇头——不懂。主子尚且难捉摸，连这马也是一样的怪胎！
没办法，妙手春只得骑上黑子。雷焱坐在她身后，头软软地搁在她右肩上，双手则从她的腋下穿过，拉着缰绳。妙手春的手当然放在他的手前面，拉住缰绳操纵马儿，免得晕迷中的他不小心扯了缰绳，黑子将他们两人都甩下来。
然而，再续前梦的雷焱，自己走不进霞光中，他的丫头却离开霞光来到他身边。他力度掌握很好地抱紧她，轻了怕她如风般飘走，重了又怕伤到她腹中胎儿。眷恋般地磨蹭着她的颈窝，下巴扣紧她的香肩，他喃喃呓语道：“丫头，别再离开我了……别再离开我了……”
当然，这话只有妙手春自己听到，黑纱掩映下，娇美俏脸依旧忍不住泛起红晕。
黑子似乎也知道背上驮着的是两个“不大妥当”的人，小心翼翼地踱着步，不让他们感受到颠簸。
夜幕降临之后，雷焱从营帐中醒来，随便填饱肚子，便到中营的会议营帐召集六位将军。
“陛下，您刚醒来，该多休息！”将军甲道。
“陛下为国为民操劳，要小心保重龙体！”将军乙道。
……
淡淡的扫过一眼几位将军，雷焱扬手制止他们无休止的劝候。行军打仗的人，怎么也变得这般啰嗦了？“毒素清除了，就只剩一道小口，不碍事的。”
很平和的话，然而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几位将军全都闭上了嘴。
“过来。”雷焱在桌案上摊开羊皮卷地形图，简短的一句命令，诸位将军很默契地靠拢过去。都是跟雷焱打过不少仗的人，这种情形，他们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陛下。”会议才开始一会儿，雷焱正说到敌城的布军格局时，妙手春捧着水和干净布巾闯进来。也不能是闯，因为她在军营是畅通无阻的，且不用对任何人行礼，包括帝王。
“神医！”几位将军一致拱手作揖。对于妙手春，他们是十分敬重的。
妙手春微微点头回礼，便走到雷焱身旁，放下水盆，不客气地道：“陛下，你是要自己宽衣解带，还是要我帮你？”
看她滚滚圆圆的大肚子就在眼前，雷焱只得自己动手。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不友善，因为她的不友善源自于他的丫头，承受她的不友善就好像承受丫头委屈的控诉，他自然而然地接受，并没有半点不适。
妙手春拧干布巾，轻柔地替他擦拭干净伤口，然后将布巾和原先包扎用的手帕扔进水里。手帕在水中舒展开来，一株水仙花浮现在水中。清灵绝美的花偏着朵儿，俯靠在一片绿叶上，流露出淡淡的少女情愁，淡淡的天真。然而含蓄的表象下，似乎又有无限盎然的生机活力，十分吸引人的目光。水仙花的左边，还绣着两个精致秀美的字：锦瑟。
妙手春在伤口上撒些药粉，用白纱布重新包扎好，收拾一下，便准备离开。雷焱却突然冒出一句：“神医可否揭下面纱，露出真面目？”锐利的目光直盯着她的脸，黑纱下，若隐若现，总也看不清楚，瞧不仔细。
她的胸口猛然一窒，强作镇定地说：“陛下唐突了！我妙手春行走江湖多年，从不现真脸。陛下若要坏我规矩，即是叫我从此消失。”
几位将军都担忧地看向雷焱，邝恭谨慎地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妙手春不待他回答，捧起水盆径自离去。
“继续讨论！”雷焱不是滋味地说，调整坐姿，面对着羊皮卷地形图，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她缓缓离去的身影。不知为何，脑袋里突然闪过“妙手春就是他的丫头”这个念头，直想一睹神医芳容。然而不明就理的心慌，使他终究没有强迫她。既是忌讳她真的会消失不见，更是不敢面对她不是丫头的事实。
莫名其妙的，就是莫名其妙的，他恼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理！想念丫头的情绪泛滥开来，心便狠狠地揪痛，还有对丫头深深的愧疚！他必须做些事，才能压抑住自己。
听到他们谈论的内容，妙手春转过身子，几经思量，才问道：“案上的可是敌城地形图？”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最后全看向雷焱，由他定夺。
“是。”他的眸光深沉，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妙手春微微一笑。对于他的慎密心思，以及自信能处理任何突发状况的自信，她是十分欣赏的。“诸位若不嫌弃我是女子无才无能的话，可否听我一言？”
几位将军一听，赶紧拱手作揖，齐道：“神医可别折煞我等！”对一名女子说这种话，实在是有辱体面，但这名女子是妙手春，他们只是说出心里话，半分不觉辱。因为妙手春值得！只是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神医为何对陛下特别不好，好像有深仇大恨似的，总没好脸色。就连一直跟在帝王身边的邝恭，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渊源。
妙手春直视雷焱，他沉声道：“神医直说无妨。”
站得累了，她搁下水盆，找个椅子坐下，双手自然地抚摸大肚子。“我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不能在军营中呆太久了。”
什么意思？神医要走了？几个战场上勇猛威武的大将军都不知所措，只有雷焱最镇静。
不愧为一国之君！妙手春微笑，续道：“敌方占据的是边境城池，易守难攻，恐怕要用大量的兵力和时间。既然如此，何不来个请君入瓮！”
“再来个瓮中捉鳖！”雷焱接下去。他的眸光深邃，充满对这名女子的激赏。这确实是一条妙计，转个弯就能想到，自己怎么就没考虑过呢？“怎么个请法，相信神医已有妙计。”
妙手春不答反问：“在敌城，陛下有没有被人认出身份？”
“孤王特别乔装过，并未被认出。”
“好。敌军送我一个好机会，我方岂能辜负人家一片心意！”顿了顿，她一本正经的道：“他们在赌我会不会救一名探得机密的探子。”
“神医何出此言？”
“焚舌冠的毒只要完全吸出就可以解了，但是吸的过程中不能稍有停歇，只能把毒液往肚子里吞，所以救人者必自毙。稍有不妥的话，两人都得死。对于一名探得机密的探子，必须由我亲自来，才能确保探子无恙，而我则会死去。敌方肯轻易放你回来，一是你有本事，二是他们想要我的命。若我没猜错，他们不怕你把机密说出来，是想在我死后，用毒药残害我军，便不用费一兵一卒打了胜仗。”
“可惜，他们太小看我妙手春了，沾舌必亡的焚舌冠竟然要不了我的命！我们不妨来个将计就计。”实在太口渴了，妙手春自行倒了杯茶，慢慢润喉。“只要放出消息说独闯敌城的是帝王，我想他们肯定会扼腕没有全力捉捕你这个头目。”光想他们激愤的熊样，她就觉得好笑。
“再说我因救帝王而身亡，让他们庆祝一番。不过，不能让他们放毒，要说士兵整理我的遗物时，不小心打翻了药品，弄得全军都染了病。他们会认为那是天助他也。当然这个病不能让人死太快，要把他们的耐性消磨殆尽，然后派兵来给我们个痛快。再然后呢，我们就可以有烤肉吃了。”
看她仰起脸，越说越兴奋的样子，活像个小魔女死的。“咳咳。”感觉到大家诧异的目光，她赶紧收敛情绪，啜口茶润润喉。“当然，他们会认为我们是一群快病死的倒霉鬼，只会派出一部分兵力。控制住这一部分兵力，剩下的就好办多了。也许他们迟迟不见部下归来，会派兵支援；又或许，我们可以把他给骗出来，还有……”哎呀，还有什么，她暂时想不来。“其他的，看情况再说吧。”
“这方法行不行得通，就得靠大家的演技，还要提防奸细把正确消息外泄。”看她说的，人还是要谦虚点好。“不过，这些完全是我个人的想法，要不要玩，你们决定。”打了个呵欠，她起身舒展舒展筋骨，“我累了，明天再告诉我你们的决定吧。”
几位将军听得呆愣愣的，这行军打仗的事，她居然当成凑热闹玩游戏！真是败给她了！但是她说的确实值得好好琢磨，看陛下沉思的表情就知道了。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完善这个计划吧。
有时候，还真得听听顽皮女人的话。鬼点子往往就是不可多得的妙计！瞧，这不是打了一场最有趣的胜仗，让大家都过足了戏瘾。
只是，戏完了，人便得离去！
离别，总是惹人落泪！
然而，她却负气地一走了之！
不肯，再见他一面！
悄悄地，独自上路！
果真是，如此狠心吗？
不知道，唯有带着疑问走下去！
将来如何，再打算吧！
仰望青天，竟是云淡风轻！
碧水湖边，倩影依稀！
梦中与君会！
一切尽随缘！
滚滚红尘，焉能独善？
青丝素颜，望君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