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中的事，永远都不会太简单。
亥时，太子殿。
安静的行宫，室内亮着烛火，一个侍女走上前去轻轻拨了拨烛心，光亮也更大了些。所有的人都沉闷着不说话，两个男人都望着灯芯，烛火映着脸，诡秘的寂静。
“不知这么晚二皇兄是有什么事找我吗？”从那红烛上收回目光，说话的是年少有为的太子君临。
这个时辰，本来是休息的时候。有些早的都已经入寝了。而君怀御却在这个时候上门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君临和他同是皇后所生，然而这位太子对谁都是冰冷拒人，所以同他这位亲哥哥也并无亲密。
君怀御对谁都永远是一副随和的样子。他看着正在挑烛的少女，脸色温和的问：“我记得太子殿下寝殿内少有女子，果然是如传言所说，殿下从自己的太子妃那里要来的侍女吗？我还在想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太子动心，如今见了这花容月貌，真……”
“你这个时辰来找我，该不会特意八卦这些东西吧。”不耐烦的打断自己的皇兄，君临眼中的不悦更深了。这些日子以来，这样的流言他已经听得够多了。甚至还有聚众的宫女内侍们下赌这个女子能不能成为太子的女人。
对于这些，他只是不理会罢了。他既然选择把这个侍女留在身边，也就不想管其他的，没想到现在连自己的皇兄都开起这样的玩笑来。
“太子殿下对这件事未免太敏感了。”仍旧是人蓄无害的温和模样，君怀御又看了看那个侍女。
绝对是美丽无双的容貌。且不说在侍女当中，就连那些宫娥妃嫔们也未必有这样的美貌，但是——
——这似乎不是太子喜欢的风格。这个女子虽然倾城，骨子中透出的却不是宫廷之人应有的风范，甚至不是大家闺秀身边的侍女。看似恭顺，却很冷清，和太子一样也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
太子喜欢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女子。他喜欢的，应该是温柔温婉善良无邪的人。他喜欢的——应该是凌雪瑶才对。
想到凌雪瑶，君怀御不由得勾勾嘴角。“不过话说回来，太子殿下对待女子还真是冷淡。除了去过那位安锦良殿下那里几次之外，连自己的正太子妃都如此冷落。”
“你有资格说我吗？”君临没好气的反问。“你自己的姬妾那里你也不曾去过吧。”想到雪瑶一个人独守空房伤心落泪，想到她遭人暗算受到惊吓，而眼前的这位她的夫君，却对此如此冷淡。
君怀御嘴边的笑容更扩大了。
“没想到太子殿下对待贱妾雪瑶的事情还真是一清二楚。”语气温和，话语中也全然听不出有什么不满之意。
这样的话的确是问的君临哑口无言。她已经是别人的妃子了，而且那个人是自己的皇兄。但是，他以为那个人能够给她幸福，才忍着心痛去替她求亲。他以为她能幸福。
“我今天也是为了这件事而来，今晚想与太子殿下秉烛夜谈，这是关于你我的事。也是关于贱妾雪瑶的事。”并不理会太子是不是回答，君怀御轻声开口，好像再说一件很神秘的事。
仿佛是心领神会一样，君临知道他是让自己屏退左右。
“你们都出去。”
内侍们都默默地退了出去，少女跟在后面也默默地退了出去。
“对了，这位姑娘泡些茶来。”君怀御对着走在最后的莼伊说道。
待茶盏端上来，侍女并没有再退出去，而是默默地立在了一边。既然君怀御说了这样的话，自然就是不让她走。尽管她不是宫廷之人，这样的事情还是能看出来的。
“既然太子殿下这么关注贱妾雪瑶的事情，想必我也不需要多说什么。”看着面前香茶升起的气味，君怀御说道。“曾经在新婚之夜，有人想要掳走雪瑶。我同她打了照面，是个女子。”
君临抬起头看他。
“这宫廷中并无女性的侍卫，想必应该不是什么光彩的人。”
“暗门？”君临轻轻挑挑眉，反问道。
“应该是的。”
“这么说的话我也遇到一次。”接上这样的话之后，太子又觉得自己有些不妥——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人家的妾室，说出这样的话似乎不太合适。
垂手立在一边的莼伊心中默默的冷笑：居然当着人家的夫君说出这么不合大体的话，这位太子也真是敢作敢当。不过，那晚上他遇到的人并不是暗门，而是我。否则我现在也不至于落到服侍这个好死不死的麻烦太子。
君怀御仍旧是温和无害的样子，对这点完全没有计较。
“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太子殿下想必比我更清楚。权势之争已经到了如此紧迫的地步。”
这点君临自然比他更清楚。很久以前就是未来太子的人选，想要争的帝位的人，绝对不是一个两个，想要他命的人，也绝对不是一个两个。然而——
“那么这个人又为什么要对雪瑶下手？”
微微一笑，君怀御说出了令人震惊的事实：“凌家的当家凌将军当初平定战乱，凌雪瑶被封为了定国公主，这件事想必太子殿下一定知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不喜欢他这样卖关子，君临不满的回答。
君怀御却是不急不恼：“在别人看来这都是天大的喜事，不过这喜事背后却未必也那么令人开心。凌家守卫边境，自然掌管着数百万的军士。恐怕雪曜多一半的兵权都在他手中。这对皇室自然是不小的威胁。”
这样的事情君临也自然想到过，只是几年前他还是位皇子的时候，凌家就交出了兵权。
“对于这样的事，父皇自然要想些对策。所以将凌雪瑶封为定国公主，实际上在册封的那天，她就被下了毒。”
“被谁？”君临不知道自己的青梅竹马竟然有这样的遭遇。想必凌雪瑶自己也不知道吧。
“自然是被父皇。”君怀御说的云淡风轻。“他就是以凌雪瑶作为制约，好让凌家俯首帖耳。凌家也未必有篡位的想法，就算是有，恐怕也舍不得自己的女儿。”
“既然这样，那雪瑶她……她服下的毒……”
“这样的毒没有办法解，但是有一种药能够缓解。所以每日凌雪瑶都会服用一次，但是她并不知道这件事，都是由侍女偷偷放入饭食中。一旦停用，便会心脏绞痛，如果过些时日在不用药的话恐怕性命不保。”
君临一时说不出话来，哪怕见惯了明争暗斗的他，竟然不知道有这样的事。他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不复之地，那个他喜欢的女子正在揪着他的心。
“所以几年之后凌家交出兵权，表示自己的诚意。然后兵权落入了四皇兄手中？”
“也并非像太子殿下所说的这样。”君怀御轻轻摇头否定。
这回君临又愣了。没想到之前的事情不如他所料，这个事情也有出入吗？
“的确，所有人都以为凌家交出兵权，然后落入怀澈手中。既然是未来是太子殿下当权，父皇又怎么会让怀澈拥有这样的权利。所以怀澈只是拥有一小部分的兵权，大部分还是在凌家那里。”
“怎么……”
“就算太子殿下不相信，也绝对是事实。本来雪瑶同太子也是青梅竹马，若是结成眷属，凌家也就算是太子的人。没想到雪瑶执拗，本来我已经拒绝了她，没想到太子殿下会这么做。”
太子君临整个人都瘫在那里。他只是想让她幸福，却没想到所谓的幸福背后有这样丑陋虚伪的一面。
“所以才有人想用雪瑶来制约凌家。我有一个想法，让贱妾先住到您这里来。”柔声的提出自己的想法，君怀御并没有觉得这个提议有什么不妥。
“你说什……”君临不由得倒吸口气。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荒唐了。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妃子住到别人那里，更何况是喜欢着雪瑶的自己。
“我之所以冷落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庭院里的护卫增加了很多，可终究还是敌不过暗门的突袭。所以……”
“所以你让她到我这里来？”不悦的打断他的话，君临年轻的脸上带着怒气。“她又不是送来送去的物品，你把她当做什么？”
“我正是出于对她安全的考虑，才会这么决定。毕竟这样做的话，父皇也会出面保护她的。”
旁边的莼伊虽然脸上平静如水，心中却暗自惊叹。她一直都生活在绯月，见到的男子也很少，现在眼前这两位还真是让她大开眼界。一个说服自己的皇兄娶自己喜欢的女子，一个又把自己的妃子送给自己的弟弟。宫廷里的人，都是这么有意思吗。
“那么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君怀御站起身来。“叨扰了太子殿下休息，还望恕罪。”仍旧是温和的笑容，好像刚刚那些骇人听闻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等一下。”叫住准备离开的君怀御，君临问道。“那个人是谁？”
君怀御转过身来看着他。
“想要对雪瑶不利的人，是谁？”
男人轻轻开口，吐出一个名字。
“君怀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