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破天荒

小说: 红颜若雪 作者: 恨无缘 字数:1728

  天斋书院以三大掌门人而闻名:苏旻、吴渊、钟昇。其中头号掌门人苏旻年辈最高,以满腹经纶述之尚远远不够,不论在学堂,哪管在市井上,人人见之,都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没有不敬而远之的道理。

  苏旻本是先皇恒元帝时瑞源年间进士。时酷吏小人当道,政不通人不和,苏旻本是带着兼济天下之意进京科举,然虽得谋得某官名,但为一闲职虚职尔,况屡遭诬蔑,忧谗畏讥,是以功不成而身先退,立天斋书院,招不顺人才,三间私塾,四处花草,足矣。

  盖因此,各学生对三大掌门人皆敬之,对苏旻最敬。恃强凌弱者,在苏旻面前定是色恭礼至的君子;心有旁骛者,在苏旻面前定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典范。

  然而凭借二十年教书先生的所见所闻,苏旻只需往站整齐的学生堆里飞一眼——不是看,不是瞄,不是瞥——只需飞一眼,谁是真小人谁是伪君子便划分出来。苏旻授课时,总有好几个平时品行声誉都不怎么样的学生站在墙角作“见习旁听”用的。

  长久的教书授课,并不能使这位德隆望尊的先达的严厉之风削弱半分,反而愈久愈甚。三大掌门人中,数钟昇最为年轻,思想亦最为激进,对传统的师为至高无上的观念亦最为反对;吴渊稍长,既不激进也不保守;苏旻的保守性格则已根深蒂固,最介意钟昇频繁表扬学生、从轻处罚学生,两人常常为教学方式发生争执、激辩,甚至冲突。

  好在有吴渊的过渡线作调和,两人才没有真真切切地发生过交锋。

  钟昇对每一个学生,都尽量表扬其优点。但一般的,也仅仅是夸一两句而已。唯独对洪言特别赞赏,说他是家贫志远,少有凌云志,日后必成大器。

  吴渊点头,表情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每每苏旻要是听到了,必摇头喝住:“对他不要赞扬过度了,今后谁真正功成名就还说不准。”虽然话这么说,但苏旻的心里,却是赞同钟昇的。

  可那个书院里的状元、被预言日后必成大器的洪言,渐渐地开始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曾经相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现在不相信了。“圣贤书”毕竟是古仁人的,很多“真理”对于后之览者是行不通的。今世殊事异,于是不得不关心时事,心系天下。

  第一次,苏旻讲述“圣贤之道”,洪言对这种僵固的“真理”叹了口气,声音和动作都小得让人以为只有自己才知道,然而苏旻眼角一飞便看见了。

  第二次,吴渊对一条更僵固的“真理”作更详细的讲解,洪言大幅度地摇头,大概也是知道吴渊闲静少言的内涵,所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吧!

  如果说那天苏旻从外回书院的时间晚一点,这件事可能就这么略过了,可事情偏偏不这么发生。

  中午下学之后,苏旻一眼就看出吴渊脸上写着痕量的疑惑。

  他简直是明察秋毫,见藐小之物必细察其纹理,可是为什么就没有物外之趣呢?

  再三追问下,吴渊不得不告之洪言对圣人之言的不以为然。

  苏旻表面上的面无表情,其实说明的是他内心感到难以置信。

  第三次,更是令人无法理解,却也不得不相信了——这是洪言与苏旻师生的正面对峙。

  是在上午,是苏旻在授课。苏旻仍然不厌其烦地传授着那些烂道义。一个下学打鸡血、上学打瞌睡的学生摇摇欲坠地站在门外的回廊上。正巧钟昇从那边踱过来,走到这个学生面前,停住道:“子均,又心猿意马被罚站墙角了?”

  “哎——”带着一股大梦方觉的打哈欠的声音,子均叹曰,“三先生,还是你最好了。上你的课,从没有人被罚站过。今天我比平常都倒霉,连陪我站的一个伴都没了……”

  “马上就会有一个的。”钟昇肯定地说。

  “哪儿?在哪儿?”

  “你自己往窗纸里看!”

  子均往里面一看,真的,气氛不对劲了。

  洪言原本是坐在第三排最靠那边的墙的位置,现在在学生里鹤立鸡群地站了起来,看起来很愤然,脸色通红。安坐在座位上的学生,皆俊颜失色。苏旻到底还是苏旻,在任何时候,都看不出表情有什么变化。

  安静得阴森的气氛,很多学生在心里唱起了诗经祈祷天神。

  “说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全是些没有用的空话!”强压着激动的声音响起,暴风雨的前奏开始了。

  苏旻眉头都没皱一下发生下变化,越是毫无变化,就越是可怕。

  “古人到底是古人,怎么预测得到现在与未来?怎么就知道过去的经验如今仍然奏效?探索和实践才是最好的治国之道!

  “而我们,却被闭锁在了经书的牢笼里,根本不管外界的风云变幻,怎么治国?怎么平天下?

  “才不要浪费时间在这些陈旧的道义上!我要学的是真本领!”

  在一片惊愕的沉默中,洪言不低头不回头地,径直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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