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我便明白,在这府中,明哲保身是不可能的,那么便要以攻为守,反守为攻。形势正渐渐逆转。依稀记得是一个雨夜,东京铁塔上,眼镜少年从隐蔽的地方冲出,将Irish压倒在地上,枪口抵在Irish的额头:“形势逆转了吧。”
不错,我要像他一样,占尽上风,逆转乾坤!
与赤霞、青蓝、碧浅相处尽一月,对这府中又有了更深的了解。父亲,便是应苍当朝丞相任毕笙,母亲云氏,乃任毕笙原配,但在下人眼里,俨然是下堂妻了。最宠爱的四夫人更因为多年前诞下长子任阙涯而愈见隆宠,至于三夫人,虽诞下的只是女儿任莫言,但却因任莫言的知书达理而倍受喜爱。而我,任家最小的孩子,顽劣不堪,常令父亲大失颜面,故而连带疏远了母亲。
母亲本就不讨父亲欢心,如今愈加受尽白眼。任倾雪虽才八岁,但我,现在早已过二十。这算不算造化弄人?眸色渐深,暗道:如今的我,必不会像之前的“我”那般。
步于府中,如今的我不再是昔日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那日以后,父亲竟将书阁的钥匙交与我保管。无论是长子任阙涯还是任莫言,都无如此殊荣,可我深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接过了那一串钥匙,我更是谨言慎行,除汀兰苑外,我与谁都不亲近,亦不疏离。
丞相府藏书之丰是我未曾想过的,除了传统的儒家学说以外,竟还有医学著作、奇门异术。奇门异术又以奇门遁甲之术为主。此外还有琴谱,默默记下谱子,顺便将宫商角等自动等价于现代简谱,方便的多。
这一日刚锁上书阁的门,从汀芷苑中走出,脑中依旧回想那一个阵法,用手比划着,口中也着了迷的念着:“走乾位……”
虽明知无望,却依旧幻想能够回去。恰在此时,耳边骤然响起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小妹?”
讶然抬眸,俊朗少年身着明蓝长衫,笑的温煦。我掩住眸中的惊讶之色,礼貌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大哥。”
“小妹可愿与为兄走走?”
怔了怔,我方才挽出一抹笑:“求之不得。”但漫进眸里的,却是彻骨的寒凉。
随他步于中庭,此时却恰是深冬,满园的梅幽幽盛开,暗香浮动,无愧于香雪海之名。只是这样安静的,缓步行着,心中有些不安。我和娘向来与几位夫人不熟络,更何况是这名义上的“哥哥”、“姐姐”呢!
香途迷幽径,再回首望去,落花飘摇,早已不见来时路。他背对我,背影似有些寥落,声音有些涩然:“我不知道……小妹,你怎会变得如此。”
我挑了挑眉:“那要变得如何?”尾音上挑,是我自己都相当陌生的漠然与嘲讽。
“你不是她。”如此的笃定,没有丝毫的怀疑。
是不是……我漏算了什么?我蹲下来,雪白的裙角长长曳地,与落满地的梅混在了一处。湿润的泥土散出清香,我垂眸,低低地笑起来:“是的。你说得对,我不是她。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回去,而已。”
我站起来,手拂过裙裾,突然想到了什么,缓缓停住,抬头看向他,轻轻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她。”
“因为,她才是这个府中与我最亲的人。”一阵冷风吹来,吹起他明蓝长衫,他与她最亲,无关乎血缘,只是她懂他而已。而这个最懂他的人,早已经离开了呢。那个叫任倾雪的女子,只剩我一个穿过了千年时间的孤魂,裴沫。
再也不会有人那样亲昵地喊我“小沫”了。
“放心,从今天起,你便是她。”在我心中。他在心里补上一句。
“多谢你。”我轻声道。
他拉过我的手:“走吧。”顿了顿,又问道:“你之前……叫什么名字?”
“裴沫,姓裴,泡沫的沫。”盛夏最漂亮的,梦幻般美丽的,但也如梦一般一碰就会碎掉的,泡沫。
“小沫。”
“嗯!”转身面对他,“以后不要把我和她弄混,我裴沫是裴沫,不屑做他人的影子!”
梅花跌落,那名女子,盈盈立在落落花雨中,神采飞扬,仿若花中仙子几欲飞走。她和倾雪,或许只是换了一种守护的方式。
“小妹,过了这个月便是春狩,千金小姐会借此机会挑选自己的丈夫。虽你未到年龄,但这春狩,本就是各家族炫耀自己的一个幌子罢了。以往,只有我和莫言,今年,或许,还有……你。”他突然看向我。
心中“咯噔”一声,然而淡淡笑意渐渐弥漫:“哥,我知道了,我不会有事的。”但我更想知道的是,哥哥你是不是也要像他人一样被那些女子评论呢?就像……菜市场上的大白菜一样?久别的幽默感。
笑容浅浅漾进眸里,随他出了梅林,扭头望去,一片香雪海。
辞别长兄,我回到汀兰苑。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昕儿托着腮,静静地,仿佛思考着什么。我笑了笑,捉弄心起,轻轻走到她身边,低下头,轻唤道:“昕儿?”
“啊!”本只想小小地吓吓她,却谁知引来她这么大反应,抬眸看她,两颊嫣红浮现,一双明眸躲躲闪闪。在怎样镇定,终究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昕儿有喜欢的人了吗?”眉眼透着笑。淡漠的瞳,却是温暖的笑。
“才……没有呢,”竟是有些底气不足,“昕儿要照顾小姐一辈子。”
低下头,心中暖暖的,唇间溢出两个字:“傻瓜。”眼睛热热的,这个姑娘,好傻,好傻。可我怎么一直认为她那么聪明呢?我不知道,誓言也有魔力。所以,我不知道,其实陪我到最后的,也是这个女孩子,只有她。陪我来,陪我去。
夜里,簌簌地落了雪。整个世界染上一层银白。这不是我在这里第一次见到的雪,但一定是最大的一场。倾雪,倾世之雪。“她”的生辰,在冬至。八年前,冬至,天降大雪,如同倾世,故名倾雪。
笑溢无声,回头看向昏昏欲睡的四个女孩子:“赤霞,青蓝,碧浅,昕儿,下雪了。”声音轻的仿佛只是喃喃自语。
“走!”拍醒她们,对上她们怔忪的眼,“堆雪人打雪仗去!”这样的欢乐,我已经丢下了十多年。自从父母双亡的那年起。秦歌和韩冰不会毫无形象地在雪地上奔跑,我自然也不会。二十多岁的人,不能再那么幼稚得要死,可现在,我只是个八岁的孩童。谁都不会想到,这样*的皮囊里住着一个如此沧桑的灵魂。
“哦……好。”四个人还有些怔怔的。或许从小,她们便没有人陪着玩耍吧。
天寒地冻,我对墨值和墨连下了命令:“谁也不允许进来,那怕是任毕笙,还是一只苍蝇。”他们两个互看一眼,面无表情地答应了。
是晚上啊,微弱的灯光好似萤火,摸着黑打雪仗,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倒是那群小丫头,一开始还是木讷,后来蹦的比谁都欢。
可我,或许是心累了,所以不到半刻钟便坐在一旁。不期然,心底有个小人,哼起了歌,于是我也跟着这个小人哼起来了。非是那一首《2002年的第一场雪》,而是,仓木麻衣的《白い雪》。轻灵明净的声音,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冷淡女子的容颜,秦昭雅啊。她一定和我一样,会在雪天,漫步在长街上,戴着耳机,轻声哼着这首,《白い雪》。
我们是那样相似的人。
前一世,我没有体会过被人疼宠的滋味,那这一世呢?还是注定孤寂,一个人,踽踽独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我眨了眨眼,脚下的雪被熔出了一个极小的坑。那是一滴眼泪的灼灼温度。
母亲从紫藤阁里走出来,浅笑挂在唇畔,温婉娴静,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幅画,她对我说:“戌时了,你父亲他们早睡了。”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声音略略抬高:“赤霞,青蓝,碧浅,昕儿,安寝了。”我默叹一口气,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说话也要文绉绉的,谨小慎微,一步错,步步错。
“小姐啊,自从那日你醒来,就没再开心地笑过,是不是这样的选择根本不适合……”
风一般的叹息。我又如何能回答她,因我已不是我,前尘往事,愿取忘川一瓢以忘。不愿如此,只剩下悲伤的回忆。
可如今,我有一个新的身份,那么忘掉他们,做回我自己。第二天清晨,阳光醒的有些晚,原本以为昨夜落了雪,今天必是乌云压顶。不过看来是我料错了。大雪覆盖了一切,污浊的,肮脏的,只剩一片明净圣洁,多好。
母亲还未起,遂悄悄带上房门,提起裙角,往汀芷苑急急走去。汀雅苑前是一处拐角,此时我心中急切,未注意其他,竟未曾想到与冤家相逢于此狭路。
随着“哎哟”一声,丫鬟、嬷嬷倒了一地,我才注意到那个如花蝴蝶一般的女子——“任莫言?!”
烦恼揉揉眉心,心中暗道不妙。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冤家路窄,气场不合?深呼吸,目不斜视,准备就这样走过去。
“任——倾——雪!”
暗叹一声,躲不过啊……换上笑容,转头福身:“原来是姐姐啊。”
“任倾雪,你竟敢……你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正房之女,敢这样对我!”
白雪皑皑,但那样的目光似乎可以将人的血液冻结。我回过头,冷冷笑:“是啊,就算不受宠又怎样呢?终究还是嫡女。”
言外之意,你这个庶出的女儿根本没有发言权。然后没再看她一眼,冷冷地走掉。侮辱我可以,但若要伤害我重视的人,那么你就等着万劫不复吧。
阳光金灿灿地洒在雪上,我眯着眼,有些不习惯。原来我住江南,少见雪,但北国的冬确另有一番兴味,但也是比江南要冷得多了。与江南的暖湿不同,这里却是干而冷的。
走了不知多久,回头再看,已看不到任莫言了,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刚刚一番兴致,到底是没了。还是回汀兰苑好了。踌躇半晌,终于选了另外一条路回汀兰苑,于情于理,我都不想再看到任莫言。府中有下人正在扫雪,见我经过,都躬身向我行礼。
丞相府极大,从汀芷苑到汀兰苑,最短时间也需半刻钟。
步入汀兰苑,见到了母亲,方才起。碧浅和青蓝笑盈盈接过我肩上的狐裘,但心中未曾放下过防备。除了昕儿和母亲,我不相信任何人。那么多的人,最后都卒于最相信的人手里,我不想给任何人这个机会。
紫藤阁里面还是暖融融的,落座后昕儿替我泡了一杯茶。浅呷一口,清香四溢。虽微觉苦涩,但至少在能忍受的范围内。我笑了笑:“是首山毛尖?”
“嗯。”
品着茶,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此刻,时光静好。
“少爷……”门外传来赤霞的声音。我愣了一下,任阙涯?门随即被打开了。温文尔雅的少年站在门边,向母亲行了一个礼。声音亦是温雅:“夫人。”随后转向我道:“小妹,父亲派我来告诉你,这个月因为春狩,便不用另行检查了。”
我眨了眨眼,半晌才明白过来,“月考”取消了。我淡淡笑道:“大哥,多谢你。”
时光匆匆,还未细数,便已是春狩之日。
各府女眷、未行成人礼的孩童乘车,及冠的男子骑马。这一次,好不容易才可以出来,相较于其余几位夫人的前呼后拥,我们这边委实是寒酸了些,左右只有我、母亲、昕儿还有赤霞。任莫言从眼前走过,冷冷哼了一声。不禁失笑,她到底才多少岁?竟如此幼稚。若心平气和,谁又会羡慕抑或是忌妒呢?
赤霞同昕儿先扶了我和母亲上马车,再才上来。马车还较宽敞,清理好的物什也整齐地放在一边,等待着出发。无所事事,想到若是这个时侯有台i-phone就好了。发发短信,聊聊天,打打游戏,上上网,也是挺美好的啊。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出发,马车的速度,委实比不上现代的汽车。打了个呵欠,挽了母亲:“母亲,我困了。”
她将我抱在怀里,倚着她,我沉沉睡去。
待我醒转,已是半个时辰以后。我揉了揉眼睛:“母亲,现在什么时辰了?”
“巳时。”
“哦。”淡淡回了一句,再无睡意。窗外的景色千篇一律,确实令人提不起什么兴致。这么慢简直是理所当然。偶尔还可以听到孩子的笑声。
在这样的百无聊赖中,终于到达了围场。
女眷被单独安排在寝帐中,而各臣属直至午时才归各自寝帐。出乎我的意料,父亲竟进了我们寝帐,对母亲道:“若书,我知你恼我。但小雪,我定会将她捧到天下人面前,让所有人都承认她的才华。”
“毕笙,都过去了。”母亲叹了一口气,面有躲闪。
父亲见此,只掀帘离开了。见母亲面有哀色,我聪明的选择转移话题:“娘,娘,我看到他们骑马了,雪儿也想骑……”
说实话,这撒娇对我来说有些高难度,
“雪儿……”
当晚,昭帝大宴群臣及女眷,宸太后亦坐于昭帝身侧。她不年轻了,可是那沉静的姿态,不可逾越的威严,是经过了岁月的磨砺而展现的。正如那璀璨的钻石一般。那犀利的眼风一扫,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果真是天家之威不可侵犯。于是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群臣皆长跪于地,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心下却在冷笑:“谁都想长生不老,万寿无疆,但若你活了千岁万岁,又哪来我等二十一世纪之人?”
昭帝似乎心情相当愉悦,道:“平身。”
跪了一地的人终于可以起身,但却仍不敢入席而坐——皇帝都没坐,你还敢坐?
直到昭帝道:“众卿家坐吧。"
“谢皇上。”皇上坐后,诸臣才一一入座。这是这个国家第三个朝代——华朝。本朝对于男女大防并不是相当讲究,才会有这般女眷公开露面的场景。
太后主持大典,祭祀后便是歌舞,彩衣女子鱼贯而入,柳腰翩跹,水袖逶迤,迷了众位大臣的眼。
龙颜大悦,一曲毕,昭帝笑道:“赏!”
舞女们告谢下台,本应宣布开宴的昭帝突然话锋一转,望向任毕笙:“任爱卿,听说你的儿女个个有才,不如,趁此机会给朕还有众位大臣看看?”
一时间附议声甚众,我的手捏着衣角,骨节有些泛白。
“陛下,”任毕笙发话了,“微臣儿女尚属年幼,唯恐冲撞了陛下。”
可昭帝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无妨。”
任毕笙无话可说,只好让我们三人上去,对上我们的目光,他眼里似乎有歉疚,我却是有些洒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我三人小心翼翼走到昭帝面前,“臣女(微臣)叩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
第一个自然是任阙涯,由于赴宴不得携带兵器,于是他表演了一套拳法,无怪乎人人说他是为习武而生,一套普普通通的拳法,被他使得虎虎生风。周遭女子爱慕的眼神是在有些多了。拳收,领赏,忽然听到昭帝道:“下个月便去骁骑营报到吧。”
他听后大喜道:“谢陛下成全。”骁骑营?那可是六皇子手下呢。
之后是任莫言,不咸不淡地弹了首曲子,昭帝吩咐了赏赐便下去了。正准备宣布开宴,却见我抱着琵琶走上来。敢情众人是忘了我的存在了,顿时所有的目光聚集到了我的身上。我却挺直了腰杆。调了调弦,对着昭帝福了福身。他未曾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在打量我。
深吸一口气,拨弦,柔缓的音乐流淌而出,是《断桥残雪》。我欣赏那个叫许嵩的歌手的才华,也是我喜欢的为数不多的华人歌手中的一个。我仿佛看到西湖断桥边,雪后初晴,只余残雪,意境唯美。因着名字,我更偏爱雪。
当最后一个音符从殿堂里消失,众人似才惊醒过来。我叩首告谢,准备同任莫言一样,领赏下台,却不期然听到昭帝问话:“朕怎么从未见过你?”
“臣女乃是幺女,尚未及笄,以往父母怕我闯祸,是故从未出过府。”
“哦?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愣,答道:“臣女闺名倾雪。”
“皇儿,”太后突然插了话进来,“这闺女哀家看着就喜欢,不如跟任家要来做媳妇?”
心中一惊,脸色便有些发白。却听昭帝道:“难为母后喜欢。只是,您中意哪个孙儿?”
顿时,除了太后和皇帝,所有人都识相地噤了声。我低着头,心跳混乱,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太后道:“那就络儿吧。”
昭帝眉却一皱:“人呢?”
众哗然,正是赐婚之时,六殿下却连面都没露,却见一名宦官缩着脖子跑进来:“六殿下刚刚就一直称病未从帐中出来。”
“病了?”昭帝眉梢一挑,“那正好,挑几个御医去瞧瞧。”
“不用了。”一道声音从殿外传来,听着不大明晰。我低着头,余光瞥见一个着墨黑长袍的男子走过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
“你快入座吧。”太后笑道,看来这个孙儿是她最喜欢的呢。
“任家女儿,你可以下去了。”昭帝发话,我福了福身,心想着,这桩婚事,应该算不了了之了吧?此时的我,和他擦肩而过。那是我和萧络的第一次相见,我和他,终究见到的,只是背影而已。
但没有人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