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云泱跟着众人走出屋外，刚刚走下楼梯就听到一片唏嘘，娼女们纷纷掩面转身。
当然这唏嘘声主要是对青鹤，这种礼教森然的世道，道士地位极高，在这种烟花巷佰遇到，都是避之不及。
青鹤被众人拥在中间，跟在汤云泱身后走出芙蓉塘，驷马并驾的马车在外面已经备好，马儿都披着大红的丝绸，鬃毛编成五花样式，带着精致的笼头护膝，那是漠北产出的宝马良驹，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可谓千里马。
汤云泱左右扫视，垂首钻进车内，古若颦女红跟着上车，唐策坐在车前驾车，燕羽青鹤等人先行出发。
长鞭一声脆响，马儿抖鬃嘶鸣，马儿推上如同锦鲤一样的肌肉一条条的滚动，马蹄重重扣击在青石板路上，马蹄起落间，几乎要踏裂那一块块石板。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那车厢四尺见方，四角挂着流苏，底端系着镂空金铃，檀木的木架桃木的前杆，已经称得上是宝马香车，车内铺设了一张小榻，罩着一层层的沁水阁丝绸，绸子深红幽暗，厚实的红绒布盖着车窗，金丝缨络摇摆不定，榻前垂着两层红纱，看着里面的人有些朦胧。。
古若颦卧在汤云泱膝头，把玩着手里的笛子，索性仰着头吹起了曲子。
"这次把你吓坏了罢，看你脸色这么差。"汤云泱一边顺着古若颦栗色的长发，一边对女红说道："这次回去，好好休息。"
女红上下打量着汤云泱的脸色："我没什么，但是.......你真的没事了么。"
汤云泱神色如常，眼睛一眨不眨："没事了，你们都没见到白纪么。"
"应该是我们见过他了，他没见到我们。"
女红笑了笑，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她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道："你......真的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么。"
香炉又冒出一股青烟，遮住了汤云泱眼底的神色。
"是的。"
汤云泱的回答简明，仿佛这是理所当然："当初你们不也答应了么。"
"那倒是，但是这才刚刚开始，你就......"女红说了一半就低下头，古若颦也停止了吹奏，眨了眨眼睛看着汤云泱，轻声道："女红姐说的没错，白纪身份特殊，想要一直藏着也不是办法，可一旦让他大白于天下，又不只会引来多少的麻烦，况且你还是个女人，不管怎么说，都要比男人差点。"
古若颦嚼着一块儿桂花糕："进退两难啊，还不能就这么甩了这个包袱，要是他出了个万一，大堂主还不得气死了。"
"你啊，说话别什么都往出说。"汤云泱眼神淡淡的看着古若颦，轻声道："我都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还会怕这个么。"
汤云泱眼波深邃，看着晃动的流苏："女人......始终不如男人么。"
"不是哦。"
一声轻微带着嘲讽的声音响起，汤云泱一惊，猛地抬头，古若颦女红都不见了踪影，她的对面，赫然是那个黑裙女孩儿！
跟她一模一样的那个女孩儿！
黑炮女孩儿笑着，晃动着手里的酒壶："女人比男人强了好多呢，你说，是不是这样？"
压迫感迎面而来，汤云泱的冷汗不自觉的流了下来，死死靠在车厢后的隔板上，车子微微晃动了一下，女孩儿似乎是没拿稳酒壶，里面的酒洒了出来，泼在脚下的红绸上。
美酒醉人香，浓郁的酒气散开。
"啧，好酒呢，放心啦你也会喝到的。"女孩儿眯着眼睛嗅了嗅，又皱眉踢了踢那块儿沾湿的绸布："对了，晚上你留心哦，可能会遇到了不得的人呢。"
她深红的眼珠转了转，抿嘴笑了下："哦，可能不是人呢。"
压迫感骤然消散，汤云泱猛然坐起，刚要说话就看到女红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怎么了。"女红关切的看着她："想到什么事儿了么。"
汤云泱微微平静了一下，左右飞快地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那个黑色的影子，才轻轻叹息道："没事。"
看来又是自己的幻觉。
古若颦提鼻子抽动了鼻翼两下：
"奇怪，哪儿来的酒味儿，刚才上车没闻到啊。"
汤云泱缓缓低下头看着那滩水迹。瞳孔骤然缩紧！
心脏似乎被揉压了一般压抑。
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她......真的来过！
她不知道自己就这么看着那滩慢慢蒸发的水迹看了多久，直到马车一个转弯停下，才回过神。
唐策撩起车帘，汤云泱逃一般下了车子，快步走进了暗堂甬道。
"她怎么了。"
唐策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女人："那儿不舒服么。"
女红看着那磨深红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尽头，缓缓叹了口气。
"希望，只是不舒服。"
车里的女孩揉着自己的黑裙，戏谑的看着他们，深红的眼睛闪动着狡黠的光，像是一只隐藏在黑暗里的野兽。
缓缓露出了它的獠牙。
白纪听到动静，坐在书堆里正左右张望，就听到有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甬道里的暗风带来了一股略微熟悉的香气。
暗红的裙裾卷动，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的身影也逐渐出现在漆黑的洞口。
一瞬间昏暗的地宫明亮了，她浅笑着看着白衣少年，极长的头发垂下，跟第一次见面的艳丽完全不同，这次是沉稳和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穿着奢华的长裙，带着珍稀的头冠，美的惊煞凡人。
那种气质就像是隐藏在黑暗里的花，半隐半显，让人忍不住想去窥探。
白纪看着女人，良久才轻轻道：
"阿......姊？"
女人慢慢走过来，姿态就像一个高贵的公主，有着天生的傲骨媚骨风骨，那种凌厉的美让人不敢去直视她的眼睛。
她伸出手，放在白纪头上，那只手亦如当日的温凉。
烛光映亮了她的侧脸，漆黑的眼眸泛着淡淡的棕色，明眸皓齿。
这样的女人，天下有几个男人能不爱。
"是我啊。"
汤云泱看着这个少年，他比她高出一点，眉目已经没有了稚嫩，眼眸里璀璨睿智的光如同星辰闪耀。
白衣公子世无双。
他跟燕羽的冷清不一样，他是温良的性格，又仿佛看淡世间的得道之人。
汤云泱俯下身抱住这个略显瘦弱的少年，慢慢拍背。
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就像鼓点的节奏。
很安静。
燕羽一行人站在他们看不到的黑暗里，安静的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一个名为花魁的女人特有的安慰吧。
只属于汤云泱的，特有的安慰。
她从来都是这样，对别人的安慰都是拥抱。
仿佛她的拥抱真的可以化解一切伤痛。
白纪先是一愣，柔顺的长发散开，纤长的睫毛慢慢垂下，安静的埋在女人的颈窝。
她身上的味道让他心安，甚至是依赖。也许是因为她救了他，那一幕映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一瞬间成为定格。
这个女人，他可以信任，毫无保留的信任。
白纪略为苍白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他轻轻叹气，手中的书卷落在地上散开。
"阿姊......"
是什么时候，开始依赖这个女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