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有个美好而又残酷的家庭。
那里四季如春,阡陌小径旁,居民们日日织衣种田,没有争斗没有纷乱,苍翠绿地上,只有欢声笑语。
我的家人是性格各异,强大却又善良的妖怪。
所以,他们才决定救救身体虚弱的麦泉。
所以,他们抽出我的灵力给予给她,彼时,我尚在壳中未出世。
不过这有副作用,得到什么就注定要失去一样东西,世间定理,向来如此。
于是我失去了爱别人的感觉,而麦泉虽得到灵力,但依然会时不时生病。
出生那天,我第一眼看见了麦泉,她青蓝长裙随风摇曳,站在湖面上,朝还未褪去羽毛的我伸出双手,是等待拥抱的姿势。
我抱住她,口齿不清喊着姐姐,姐姐。
麦泉当时就哭了,说:“乖,妹妹,我们回家。”
此后的无数岁月中,每每梦见这场景,我依然觉得这是一切的开端,闹剧的始终。
我认识深梧时的场景比任何人都还要来得平淡无奇,无非就是麦泉介绍,我点点头然后乖乖喊声哥哥,之后甚至有段时间根本不打照面。
而跟赤猫见面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他当时是只大红色猫咪,我是个乳臭未干的倒霉丫头,清惜托我照顾他,结果这死小子竟然敢挠我。
于是,我给了他脑袋一拳。
这一拳后来成了我们俩死对头的见证。
至于煎饼,则有些令人气愤。
那天准备开饭时,麦泉托我去家中一棵大树上找行踪不明的煎饼,如果没有在就算了,可以直接回来吃饭。
我过去时真看见了一身玄衣的煎饼,他翘着二郎腿咬着根狗尾巴草悠哉游哉躺在巨大树干上,手边还有一个红柿子。
我喊他:“三哥,回家吃饭啦。”
他连眼皮都没抬:“饱了。”
“哦,那你继续躺吧。”我说着边转身准备离开,心中还在思考这家伙肯定是喝西北风饱的。
结果刚走没几步,一个柿子从天而降,直直砸中我的脑袋,然后脚步不稳摔倒在地上,而且还是脸朝地。
煎饼扶我起来,用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你怎么这么笨,走个路都可以摔跤啊。还有,要吃饭如果不等哥的话会遭报应的,明白了吗?”
我把脑袋上的懒柿子拍掉,又拿手帕擦了擦,沾着柿汁的右手直接拽着他袖子,笑得明媚回答:“嗯,明白了。”
回家路上,我就一直专心于把脏东西擦他袖子上。
因为这件事导致本人有一段时间特别不待见煎饼,好吧,其实我一直都很不待见他。
咳咳咳,回归正题,现在该讲的,是一件更加离奇的事情。
封尘岛上有很多奇怪的事,比如为什么水棘这种强悍又不受控制的妖怪会居住在岛上,比如我和麦泉到底是不是双生子,比如绘花为何会接受耗子,再比如,深梧突然之间向我表白。
关于这件事,我真的不愿意回想,因为这件事才是一切的导火线。
与深梧关系好并没有太多理由,大概属于认识时间长,彼此交流较多,因为他教导我的学业以及法术,而且深梧性格温和,不会像赤猫和煎饼那样嘴巴欠抽,所以总体而言,他都是个好大哥。
而就在我对亲人感情愈发看重之时,却无意间揭开了另一桩惊天大秘密。
十五月圆的晚上,众人赏完月品过茶都各自回房休息,我因为吃太撑导致睡不着,趁麦泉疲累睡熟后独自溜出房间跑到院子散步,那时圆月皎洁,光落在青草小径上,被镀上一层银光的小草微微随风飘荡,我边走边看得正入神,全然没有注意到前面有人,结果,直接撞到了深梧。
虽然额头被撞得很痛,但这还不是悲剧,悲剧的在后头。
由于身高问题,所以我只能抬头看他,皓月之下,他那双如望不见底的黑眸看着我,似一方枯井。
我揉着额头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要讲什么。
最后还是深梧笑着开口说:“蓝透,陪我走走吧。”
考虑到我之前撞到他,于是就算不情愿也只能乖乖点头,慢慢磨叽走在他后面。
一路无言。
我摸摸鼻子,觉得应该打破僵局,沉思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咳,哥,咱们还是各自回去休息吧,我困。”
这一句话既道明本人不想再走下去,又给足了他面子,可谓是完美。
深梧看向我,唇角微弯:“我抱你接着走?”
“……突然不困了。”
我有没有说过深梧这人其实在某方面上很不解风情外加死脑筋。
“蓝透。”他突然严肃起来,“和我在一起吧。”
我那时候脑子短路,看了他脸半天,说:“哥,这玩笑挺好笑的,呵呵呵。”
深梧停下步伐,面上是从所未有的认真:“我没开玩笑,蓝透,我喜欢你。”
然后我就傻了。
他微微俯身,在额头轻轻一吻。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推开他,使用法术乘风快速离去,飞奔似的逃了。
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到封尘岛边缘,我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那时候我想了很多,麦泉的笑容和温柔面孔徘徊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这甚至导致我开始安慰自己刚才只是深梧的恶作剧,回家睡一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日出东方,阳光渐渐明亮起来,太阳越升越高,海风带来的腥味刺痛着鼻子,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过头,看见的是煎饼。
他把手中的披风丢给我,有些疲惫说:“烂透,回家吃饭啦。”
我隐隐约约察觉到不对劲,于是摇头:“我想去人间,煎饼,你带我去好不好?”
他只是沉默,一把拎起我,接着召唤出赤羽妖鸟。
从前我就特别想去多几次人间,因为那里很好玩,可是这次,我却并没有太高兴,反而刚到不久就病倒了,发高烧,连日不退。
煎饼想带我回去,我不肯,执意再多呆几天。
他抱着已经烧得迷糊的我坐在戏台下,偌大戏院,只有我们。台上的戏子舞动水袖,一颦一蹙间,皆是风情,身姿柔软,似春日的花蕊,但唱的是什么却全然听不清。
我拽了拽煎饼胸前的衣襟说:“等我睡着再送我回客栈,好不?”
煎饼没有讲话。
那天,我睡了很久,很久。
我梦见自己躺在平静的清澈湖中,蓝天倒映在湖面上,显得颇为静美。
可是下一刻,身子却渐渐沉落下去。
湖的深处只有黑暗,只有冰冷,我害怕,却不敢开口,生怕一张嘴,整个人都崩溃。
我渐渐想起,自己在壳中发生了什么,感情的流失,灵力的抽离,这些记忆如涌泉般在脑海中翻滚,随即恢复平静。
这件事成了我无法说出口的秘密。
有些话无需多言,因为,一旦讲出,所有的一切都讲不复存在。
我曾有一个美好的家庭。
但,只是曾经。
美好的背后,从来都是残酷和黑暗,而我却那么笨,过了那么多年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