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有点奇怪的印象，大概是六岁春日，元辰老者带着莉言久违的出了趟远门，说是出远门其实不过到梧州里，拜访一位擅长做毒药的老大夫。
老大夫已经年近七旬，白鬓如霜，雪白雪白的胡子看得就想动手揪一把。
元辰老者岁数大但跟他比起来，还算较小的，二人似友人般说笑，并无拘束。
莉言至今都还记得那老大夫当时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破破烂烂零碎不已的东西，带着深深的可惜和感慨。而事实上，老大夫确确实实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拍拍莉言的小脑袋，柔声问了许多事情。
当时自己在老大夫家中暂住许久，将近三个多月，但现在再仔细想想，却回忆不起当中细节，仿佛被完完全全抹得一干二净般。
只能模模糊糊记得，那个老大夫教给自己一种方法，杀人的方法。
梅红在前头走着，莉言和木檀便缓缓跟在后头，因为风雪突然大了些，所以路上点的照路灯都被吹掉许多，以至于现在灯火暗淡，极难辨路。
木檀扶着姑娘专注看着脚下的小径，生怕有石子拌到她，身后还十分难得跟了两个掌灯丫鬟。
其实平日里莉言只让木檀和红芍服侍在侧，就算是去和翁墨规用夕食，也极少让别的丫鬟跟着，毕竟她觉得太多人跟在身后总哪里怪怪的。
红梅似乎没注意到这点，只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下去，身姿高挑，在灯火迷离的光中显得尤为好看。
清王府的丫鬟自然不同寻常人家的丫鬟那般，除了识字外连长相都是清秀好看，却没有一个是妖娆胚子，清一色的水芙蓉，可是现在的梅红却无端端给人种妩媚感觉，虽然掩藏的很好，但举止行动中，莉言已看出来了。
这个女子，绝对不是那个当时跪在自己脚下手足无措的丫鬟。
可是现在已经走出了蔓娪院，倘若开口说要折回院子，恐怕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而且能躲过重重巡逻的侍卫潜进清王府，除非身手已高超至极，否则便是有同伙。
这两点都有可能，但莉言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子要来找自己，按理说她应该去行刺六皇子或者陈少傅而非自己这个无名小卒。眼珠子转了转，莉言忽然想到身为铭天宗弟子，其实也有些分量的，不过此分量大概比块糕点还要轻，那么她就是进不去心净院，所以才伪装成梅红的模样，结果好死不死，偏偏梅红被派出来找自己，所以这女子便想用自己身份平平安安走进心净院里。
莉言觉得自己近日来越来越会胡思乱想了，这绝对是陈少傅的功劳，因为他常常训练自己举一反三，在鸡蛋里挑骨头。
就在她打定主意不理会这个刺客时，远处却走来一群人，因天色太暗所以莉言看不清楚究竟是谁，但自己能听见脚步声，很轻很轻，如果没有专注听，估计听不见。有这样本事的自然会是练家子，但莉言不确定那群人是好是坏，毕竟那些人没有打灯笼。
梅红突然止住脚步。
莉言一把反抓着木檀的手，顺便打个手势示意后面的小丫鬟停下。
“怎么了？”还没发现异常的木檀好奇问道，“梅红，为何不继续走？”
梅红回过头来，那张清秀的脸上带着浓浓笑意，似一只在黑暗里隐藏准备捕捉猎物的豹子，阴测测，十分诡异：“姑娘，你从一开始就怀疑起我了？”
“啊？”
梅红眯起眼眸：“救星都过来了你还装什么？”
“好吧，你笑得太难看，我很难看不出来。”莉言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当然，我太聪明你太笨也是导致易容术失败的重要原因，我实话实说，你别介意。”
女子的笑僵了僵，旋即绽开更加妩媚的笑意，眼里却含着杀意，莫名就让人想打个冷颤。木檀和后面两个小丫鬟显然被吓到，因为莉言感觉到在自己身旁的木檀真抖了抖，打灯笼的小丫鬟干脆没拿稳手上灯笼。
莉言无奈叹气：“你吓到她们了。”
话音刚落，女子突然出现在莉言身后，速度之快，让四人都没及时反应过来，等感受到耳边拂过一阵冷风时，莉言已经被她抓住脖子，涂了丹蔻艳红得耀目的指甲轻轻刮过皮肤，红痕便立马显现出来。
“劳烦姑娘跟奴家走一趟吧。”女子吐息近在耳畔边，痒痒的，却始终给人寒意，“奴家只想见见传说中的六皇子呢，所以想让姑娘帮帮奴家，姑娘是个好孩子，会帮忙的对吧。”
莉言点点头：“行，你先别拿指甲刮我，我很脆弱经不起折腾。”
“姑娘真是镇定自若呢。”女子笑笑，另外一只手搂住莉言腰间，足见轻点，便跳出游廊，动作轻盈，仿佛在跳舞般，即使带了个累赘，也身姿优雅飞到抄手游廊的上檐。
莉言认真想了想，问：“其实你不知道六皇子的院落对吧。”
从开始时女子就带着她们在兜圈子，若非今夜风大光暗，恐怕木檀早就会发现，但莉言这人，喜欢凭直觉走路，再加上之前木檀和自己将清王府走上一回，所以才能及时察觉到异状，
女子动作顿了顿，却仍是笑道：“姑娘，你可知聪明反被聪明误这话。”
莉言摊摊手：“我明白你想说我实在聪明，别害羞，直接夸我吧。”
“……”女子显然不愿意和莉言继续说这些无所谓的废话了，“告诉奴家，心净院在哪里？”
“连地方都还没摸清楚就来行刺，你真是笨得对不起老天爷啊。”
当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在莉言脖子时，莉言顿时改口：“对不起，我话太多，我会反省的。”然后赶紧指了个方向。
那群没点灯的人已快接近，这时候莉言才看清楚他们，是侍卫长高泊正带人往这里赶来，大概是太暗，她好像看到他们身上的寒意，犹如从地狱深渊走出的恶鬼。
女子来不及顾及其他，赶紧抱着莉言用轻功跑走。
风声呼啸在耳边，脸上一阵冷意，痛得很，仿佛被刀子挂过般，莉言赶紧腾出右手将兜帽扯到脑袋上。
女子冷笑一声：“姑娘好胆识，居然道现在为止都不怕。”
“谢谢夸奖。”莉言打了个喷嚏。
谁说她不怕的，其实她早就害怕得脚软，幸亏是被人抱着，否则当真要丢人丢到家。莉言不可能露出崩溃神色，这样就只会让刺客耻笑而已，身为铭天宗弟子，她怎能给自己家抹黑。
女子抬眼看向远处那灯火明亮的院子，终于再次露出笑意，脚步都加快许多。
“噗——”
女子只感觉到腰间有什么钝器刺进去，是玉簪花的镶金边，握住它的主人用了全部力气才能刺进。眼前一黑，痛意让女子失去力量，直直往旁边倒下。
地上的雪并非算厚，两人猛地摔落在地，几乎把自己五脏六腑都给摔得震出来般。女子还好，落处雪多，莉言就惨不忍睹了，摔下来时不慎压倒碎石头，霎那间，头后蔓延出刺眼夺目的红。
女子到底练过多年功夫，只在地上趴了一会儿，便摇摇晃晃爬起，右手捂住流血不断的腰间。
该死！该死！都怪这个小丫头，害得自己居然受了重伤，刺杀不成功，自己就是活着逃出去，也会被主子那头肥猪给杀掉。
女子跌跌撞撞向整个人晕厥的莉言走过去，抬起脚，恶狠狠踩下去。
“混蛋！都怪你，都怪你！我死也要拉你下地狱！”女子掏出匕首，发丝散乱，脸被磕破些，笑得狰狞可怖，“哈哈哈，你该死啊。”
匕首毫不犹豫向下刺去，阴冷光芒在黑暗中显得尤为刺眼，血珠四溅，溅到女子惊慌不已的脸上。
原本昏迷的小姑娘抬起左手，匕首刺入手背，穿过了整只手，温热的血撒在小姑娘胸前和扬起的唇边，仿佛黑夜里在无声渲绽放的牡丹，艳丽至极。
“你……”女子刚开口，莉言便突然伸出手一把掐住喉咙，让她讲不了话。
黑暗里，小姑娘眼眸亮得惊人，像猫眼般，却空荡荡的，没有丝毫感情，然而半边被染红的脸上，嘴角已扬起大大的笑容。
“知道吗，我认识过一个人。”
女子被掐的喘不上气，却也无法挣扎，身子开始战栗起来，恐惧蔓延在脑海里，不断的告诉她：快跑！快跑！你会被这个小女孩杀死的。
小姑娘歪着脑袋，凑近她，刺鼻血腥味充斥在女子鼻尖，她抓住那纤细的手腕，试图挣脱开桎梏，却都是徒劳。
“那个人，是大夫喔，有一日，他突然问我说要不要多学点东西，那时啊，我回答好，然后他就教了我一个小小的技巧。”
“将手掐在脖颈两边，稍稍再大点力，被掐住的人，就会喘不过气，但她不会死，会慢慢的，慢慢的，无法呼吸。”小姑娘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像是在回忆什么，泪水从眼眶涌出，沿着脸颊滑下，笑容却是愈发诡异。
“呐，你猜猜，接下来，我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