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莲洛犹疑，想问她是谁，却不知怎的，看着那人哀伤惨淡的眉目，说不出话来。
“我在这里等你，等你来完成我最后一个心愿。”红衣女子看着她，眸光很淡，却清晰的倒映着她的身影，莲洛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忽然一阵风袭来，大力如此，她直觉的伸手想要拉住红衣女子，却看到她在风中飘散，最后一眼，竟是浮现一抹释然的笑，那笑太美，美到让人心碎。
她在梦中惊醒，泡在池子里却还是感觉到出了一身汗，原因无他，那女子最后的笑太过悲伤，那情绪感染到她，直让她觉得心也被揪的疼痛。
“怎么了？”明邵的声音响在耳侧，莲洛思绪回拢，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我梦见了一个人，穿着红色的衣服，在这林子深处。”她怔怔的答。
明邵眸光微动，动作轻柔的拨开她汗湿的鬓发，打哑谜般神秘道：“你可知道她是谁？”
莲洛看着他，有些呆，不知该如何反应，难道他认得，可是他没见过怎么会，这个梦太奇怪，不是假的，若无一定的法力，是无法牵引她入梦，莫非是哪位仙子？
她摇头，想了半天也不能看破一点什么来探究清楚。
“她是橘颂上仙。”
明邵答得爽快，却在莲洛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橘颂，她怎会不知道，却不想活了这几千年从来没见过罢了。
可是，怎么会是橘颂上仙，她们素来没什么交集，而且，橘颂上仙不是好端端活着吗？
满腹疑问，只得等明邵解答，明邵就地坐在池子边上灌了一口酒，像是知道莲洛在疑问什么，很耐心的拉开了讲故事的架势：“你要找的神妃泪，如果我没猜错，就是橘颂的眼泪。其实这事大多数人都不清楚，我也不怎么清楚，只知道橘颂和宿古的孩子死了，橘颂就失踪了，却不想是来了这里。”
“可是我梦里所见，橘颂上仙魂魄不全，已经是仙逝了的。”莲洛皱眉更加想不通的问，“什么时候两位上仙有孩子了，不是说一直不合么，橘颂上仙住在天宫，宿古上仙住在岐山，千年也未必得见一面。”
说来也奇怪，这两位上仙之间的状态着实让人费解，明明是夫妻，一个手握天界半数兵权，地位尊崇，一个是天帝在人间风流债后留下的孩子，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得以正名的天庭公主，同样身份尊贵，怎么就闹到那样的地步，数千年不得缓解。
“仙逝？不会吧？”明邵张大了嘴巴似是不敢置信，“天帝还派人到处找呢，她可是上仙，怎么会死？我之前在佛界探到过她的气息，没有魂魄不全这一回事吧，你是不是弄错了？”
莲洛也觉得奇怪，她是判官，这种事不会弄错，但也觉得不可能，于是没反驳明邵的质疑。而且，橘颂上仙还要她做一件事，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消失，她相信一定还有后续，届时就能探个明白。
她在涅槃圣泉中待着时不觉得时间过得快，人间却是换了日月，连醉每天做的事都会说给通神镜听，她常常脑海中浮现他清冷的声音，才恍惚有了时间的概念。
明邵在她说了那样的猜测后终究不放心，在这竺悟山上寻找，竺悟山盘踞大半个佛界，山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来此的不管是什么身份，不得动用术法，以示对佛界圣地的尊重，可想而知他怕是跑断了腿。
莲洛要做的就是等，她信橘颂上仙还会来找她。
她以为再见能有更清楚的答案，却不想是进了别人的梦。
像是在看一场上演在自己眼前的戏，看得到，却摸不着，所以，即便她伸手，也没能接住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看到宿古上仙不顾橘颂上仙的阻挠将一个婴儿亲手摔死，那样惨烈的画面，在橘颂的记忆中，那一幕太过沉重，沉重到感染戏外人的情绪，莲洛伸手，怔怔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竟是有些濡湿。
“宿古，那是你的孩子。”即便橘颂如何解释，也不能阻止那样的结局，直到她失去了魂魄般跪在孩子的尸体前，铺天盖地的哀伤将风云扭转，天地一时变色，橘颂自嘲的惨笑“宿古，你从来都不信我。”
宿古陷在震怒中无法自拔，可是看到那一刻的橘颂，却奇异的安静了下来，有些茫然，橘颂却是疲累无力生无可恋般抱着孩子的尸体消失不见。
那个孩子，她记得，寄放在风谨禹体内的仙胎，却原来是宿古和橘颂的孩子，而宿古，亲手杀了自己襁褓中的孩子。
“为什么他不信？”莲洛紧握拳头闭上了眼，眼前一切都消失，换做黑暗，黑暗中她的声音在空荡的回响，她突然间便明白了，神妃泪就是橘颂的眼泪。
橘颂的声音同样悲伤，那些画面仿佛发生在昨日，太过痛苦，“我们之间也不过是孽缘罢了。”
她睁开眼，橘颂就站在她的眼前，莲洛有些悲悯的看着她，任何一个母亲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他的亲生父亲摔死，橘颂和宿古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宿古会那样决绝，不肯信她的话，不肯信那是他们的孩子。
“你要我做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心里疼得难受，好像对橘颂的一切感同身受，她想，橘颂是真的死了，心灰意冷。
橘颂看着她，缓缓一笑，莲洛却不敢看，痛的太深，越是笑，就越是蚀骨的伤痛，橘颂伸手，把住了莲洛的手臂，莲洛不解的回头看她，她却是闭眼，眼角有晶莹滑下，落在莲洛的掌心。
“其实你明白的，我已经死了。你看到的是我的回忆，而我，在你的梦里。”橘颂握着莲洛的手，缓缓合住，那滴泪在掌心凝结成珠，“我的残念飘荡在天地间，知道你要来这里，所以我等着，你要这滴泪，我给你，为着明邵，也为着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莲洛听到自己的嗓音有些干涩，她喃喃地问：“什么？”
“通神镜在你手里，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送宿古去一个地方。”
橘颂握着她的手，思绪有些放空，眼神也有些飘远，却是浅浅的笑了，这一笑不再是悲伤哀切，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那笑中有浅浅的眷恋怀念，“那个地方，在很久以前，久到，我们相遇。”
莲洛眸光一边，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神色，通神镜在她手中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尤其天庭，她开口，不辨情绪淡淡道，“如果你想让他忘了你，失忆的方法有很多，更何况……”更何况，现在的橘颂是死了的，所以过去也不会有她存在的痕迹，她抬眼，定定的看着橘颂：“他杀了你们的孩子，你不恨他吗？”
橘颂神色有些迟疑，却不是怨恨欺瞒的样子，握着莲洛的手指冰凉刺骨，“怎么会不恨呢？”她轻叹，声音轻若未闻，只是一顿，便又缓缓道：“恨他不若恨我自己，我和宿古，到底是天意弄人，有那么一瞬间，我恨他，可其实，最可恨的是我自己，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怨不得别人。”
莲洛不可自抑的颤了颤，尚未说什么，橘颂又安抚着解释：“我曾在玉清那里待过一段时日，无意得知。”这下她没话说了，通神镜是玉清的东西，后来不知怎的到了连醉手中，连醉以她办事需要为由，便将这件贵重东西给了她。
“为什么要用通神镜？”她追问，失忆的方法那么多，通神镜一旦用了，再无更改之机。
也许她不该问这个问题，不去问，就不会听到答案，而那答案，不是她想听到的，却还是入耳了，什么时候她变得多情了，只知道橘颂话未落她便梗住了呼吸堵得难受。
橘颂说：“我想让他忘了我，可是你明白的，我不能抹除所有人有关我的记忆，也不能抹除所有我留下的痕迹，失忆失去的只是记忆，却不会失去感情，更何况他是神，瞒不住的。如果是通神镜，带他回到过去遇到我的那时候，而我已经不在了，过去也不会有我的存在，我们相遇的时候，他没能遇到我，一切都将自动抹除。即使以后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会再有感情，一个对于他而言从未认识过的人，你要他如何触景伤情，睹物思人，如此，才可了断。这样的话，他就能好好的活下去。”
“何必呢？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更何况，谁人都知道你是宿古的妻子。”莲洛很想大声喝骂，橘颂的样子看的她心里难受，她看得出来，橘颂是真的看破一切甘愿随风而逝，神妃泪拿在手中，重愈千均，那样沉重而重重迷雾中的情绪将她浸染，一瞬间身心俱疲。
“不会的。”橘颂肯定的摇头，神色似嘲似悲，“天后早有意将三公主嫁给他，我死了，正合她的心意，她会很好的善后。”
莲洛抬手掩额，只觉得脑海中沉甸甸的，像是千万根细密的针毫不留情的在刺，她不胜疲惫的颓然道：“神妃泪还你一个心愿，可我其实不想。你分明爱着宿古的，如果不是宿古也爱你，你不会让他忘了你，明明爱着，为什么你要这么决绝的离开，又要为宿古做好所有的事，橘颂，我真的不明白。”
听到莲洛这句话，橘颂释怀般浅笑，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这世上，理不清的事情那么多，又何必去分原因。心愿已了，她信莲洛会信守承诺做到，而她，也真的该走了。
莲洛思绪挣扎之际，橘颂的身影却在浅淡，莲洛急忙伸手去抓，却挽住一抹虚无，她在虚无里像是祝祷一般闭上双眼，满面虔诚释然，“莲洛，终有一日，你会明白这世上还有一种感情，叫不可说，谢谢你。”她就那般丢下一句话，这一切交代完，就真的打算什么也不留了，她是那样的笃定，笃定自己会帮她，所以才离开的那样放心吗？
明邵回来了，脸色不好，莲洛知道，第一个瞒不住的人发现了，橘颂也算明邵的半个青梅竹马，曾有过一段两小无猜的时光，彼此亲近如兄妹，即便长大后淡了关系，也还有情分在，而今，无端端的，曾经熟悉的人撒手而去，他坐在菩提树下一言不发，莲洛不知道呢该如何劝慰，便什么也不说。
掌心还残存着温热，她将神妃泪拿了出来，明邵看到那泪，眸光痛了痛，他以为那泪很容易拿到，凭他和橘颂的儿时情分，总能得到，却不想，橘颂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即便他如何探查，再也找不到她的一丝气息。
心底越发气闷难受，明邵忽然甩袖飞身离去，莲洛只当他想一个人待着冷静些便没去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