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乎是从未因这种事情而纠结过，摇摇晃晃的抱着披风往那女人的方向去，走到半路的时候吹来一阵冷风，仂语冷不防脚底打滑，他摔倒在屋脊，冰溜溜的触感让他脸皮发寒，很尴尬的出声——
“灼……”
仂语这话说的很没有底气，小心翼翼的趴在屋脊上不敢动，琉璃瓦上的冰被他呼出的热气融化了一点点，雪水在他那略黑的脸上，晶莹一片。
白灼终于是有了些许动静，举酒杯的手收了回来，诧异的扭头看他，只见他贴着屋脊趴着，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想起了丽人斋的那条狗，喜欢吃肉的狗。
“驸马这大半夜的怎么在这屋脊上睡觉呢？这天寒露重的，睡一觉可是不得了的。”她淡淡开口，月下绝美的脸上满是调笑，他转过身子，将脊背靠在那凸出的飞檐上，上面的冰直贴她的脊背。
真冷啊，这样的天，这样的夜，还有这样的人。
白灼望着趴着的仂语，她的眸子里簇拥着一丝炉火，明灭摇曳间可夺人心魄。
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且气定神闲的看了这个男人了？
她已经记不清了。良久，白灼才起身，探手扶起在屋脊上趴着的仂语，清淡的看着他。
她不是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的付云灼，她叫白灼，他也不是当年那个倚马万言的公子哥，他是当朝的御医。
他们都变了，但面对时，都多了那么一份谅解。
两人面对着面，几乎是相同的身高，他只是柔柔的一笑，将手中的披风裹在了她身上。
“夜里凉。”
次日午后，才饿醒的唐小瓷乍一听说驸马与大公主求见，当机的大脑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是谁，没办法，这两人虽然是一对，但是唐小瓷从未听谁说过这两人的恩爱事迹，莫说是一起出门了，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唐小瓷都没有见过，此刻听了斐斐的话，两眼一瞪，从床上蹦起来穿衣洗脸刷牙，同时吩咐了下去弄一桌好吃的，在那宫女很震惊的眼神里，她慢条斯理的穿了件淡绿色的常服去见那两人。
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这让斐斐在唐小瓷的背后想了大半天为什么。
晨起路上的雪已经被扫却，她揣了暖炉，往未央宫而去。
承乾宫是帝后大婚之所，然婚后她便要搬离承乾宫，去未央宫，见客，自然也要在未央宫中见了。
那两人已经在承德殿的东暖阁里等了多时，见唐小瓷来，都起身相迎。
“啧啧。”
唐小瓷上次绘丽人斋的建筑群时绘了几件衣服样本给白灼，此刻她身上穿的便是其中一件的款式，合度的裁剪，愈发的显得她身材傲人，她坐在椅子上，四平八稳的，眼睛却一眼也不眨的盯着唐小瓷。
“这小脸是愈发的滋润了。”
她说这话时抬手挑了唐小瓷的下巴，略有薄茧的手指划过唐小瓷的侧脸，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承大公主恩惠。”
唐小瓷默不作声的退了一步，在主位上坐下，三人聊了几句，便开始切入正题。
“皇后大婚，本该是前来祝贺的，但我夫妇二人来此，却有个不情之请。”开口的仂语，让唐小瓷感到意外的是他用了“夫妇”这俩字，这也是唐小瓷第一次认识到仂语已经成亲，且白灼是他的妻子。
唐小瓷挑了挑眉，示意他讲，此刻已经有宫女送来了食物，藉此三人饭桌上谈话，都是仂语在谈，唐小瓷在吃。
“听闻三个月前万宝斋曾花重金在一个傲来国商人手中买入了一款狐裘，不知道是要收藏还是要转卖。”仂语抬了抬筷子，但是对着那些瓜果点心，委实下不了口，虽然宫中御膳房做的东西精美无比，但他们毕竟是吃过饭才过来的。
听了这话，唐小瓷本想开口说不知道，毕竟她没有管事，万宝斋只是按了她的名字而已，以前遮月为了这事没少奚落她，但这么说也太没礼貌了，唐小瓷顿了吃东西的手，沉吟了片刻才道：“这天一冷下来，万宝斋每日交手的狐裘无数，能赚钱的时候定是不会收藏的，除非是奇珍。”
“称不上奇，但确实是珍。”
白灼开口道，原来他们此次前来，是听说遮月花重金收购了一件狐裘，那狐裘珍贵的程度并不低于“暖玉笛”、“碗中莲”、“碧血簪”、“人鱼泪”以及“止饮杯”，名为“孤雪裘”，是先皇后的陪嫁，她本是北辰国的公主，北辰国的皇帝宠她，三千铁骑扫荡北辰国的最北部的雪山以北的平原，只为用那些雪狐腋下的一撮织就一件狐裘，那狐裘通体白色，看着与其他狐裘无异，但入手却能感觉到那贴肤的温暖柔腻，如初生婴儿，只是，雪狐本就是世人崇尚的华丽的源泉，年年猎狐，雪狐的数量本就少的很，从那以后，北辰国雪山以北的平原里再无雪狐出没。
“为了一件任何狐狸毛都能够以次充好的狐裘？”北辰国土本就处在北方，北辰国嘴北部的雪山以北的平原必定是一片雪白，唐小瓷可以想象，那片终年是雪的土地染成了一片血红，那件狐裘，成了孤品。
“它是真正的独一无二。”白灼开口说道，一双明艳的眸子里满是哀伤，她这次来，便是要讨得那件狐裘，然后与仂语一起江湖流浪。
这让唐小瓷觉得非常惊讶，非常非常的惊讶，只觉得这两夫妻能够一起来看她已经是天底下最大的稀罕事了，没想到还有更稀罕的，这俩人竟然还要一起浪迹天涯，简直就是要亮瞎唐小瓷的二十四克钛合金狗眼。
“它确实是在万宝斋。”唐小瓷点了点头，突然发现那所谓的稀世奇珍“暖玉笛”、“碗中莲”、“碧血簪”、“人鱼泪”、“止饮杯”和“孤雪裘”，除了止饮杯和人鱼泪，其他的要么现在在她手里，要么就是曾经在她手里，闹了半天她一直以为她“很倒霉”都成了别人眼中的奇遇。
“斋主可是要收藏？”仂语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其实自从唐小瓷认识了仂语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仂语用小心翼翼的表情。
“春风一笑楼楼主和丽人斋斋主请求，无有不敢答应。”
仂语与白灼相望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满是诧异，唐小瓷可不是个大方的人，要知道当时药王只是要借个镯子，唐小瓷都推口说摘不下来了，怎会如此好心的要送他们孤雪裘呢？
仂语不解，白灼亦不解。
“不过小瓷有些疑惑，烦请二位解答。”唐小瓷见状叹了口气，果然平日里她人品不好的很，连带着做个好人都会有人怀疑。
“请讲。”仂语心中了然，握了白灼的手，还好这姑娘只是要问问题，只要不是如付云欺那般老问他一些床第之间的尴尬事，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个问题，这北辰国公主后来怎么样了？”
唐小瓷手里捧了百果糕，还有嘴来问问题，可想而知，这些问题对她来讲，是有多重要。
说到这北辰国下嫁到大情朝的公主，白灼眼中略有黯然，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她和当今圣上的生母。
“死了。”白灼张了张嘴，良久，见唐小瓷没有看她，只是很专心的啃她口中的百果糕，有些噎还忙不迭的喝了口茶。
明显是不信。
“这是宫闱秘闻，若是传了出去，不太好。”白灼深吸了口气，才缓缓开口，当时的先皇后新丧，德仪甄皇后便被北辰派来和亲，初入宫时被封为甄妃，住在了承德殿，也就是现在唐小瓷住的地方，一个妃子，住在皇后的住的地方，这个中意思，不言而喻，第二年春，诞下了白灼，虽然不是皇帝的第一个公主，却是第一个有皇后生下来的女儿，是嫡长公主，又两年，服丧期满，甄妃被封为皇后，那时候，她肚子已经有孩子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白灼的脸色很不好看，显然那孩子不是帝王家的，这让唐小瓷想起了付云欺说的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庄主蓝无忧，蓝厥山庄庄主夫人的名字却是叫吕瑶，是个毒功了得的女人，这完全不像是北辰的公主。
“她离宫的那一天，我亲眼看见她掐着云欺的脖子，直到面色酱紫才放手。”白灼的回忆是痛苦的，她是公主是殿下是尊贵的代名词，是不忧伤的凤凰，然而那些回忆都在她记忆里呼啸，寒风吹彻。
德仪甄皇后便是蓝厥山庄的庄主夫人，而蓝厥山庄的少庄主蓝无双，便是付云欺同母异父的兄弟，所以他们第一次见面便觉得亲切。
血缘关系不可断。
然而唐小瓷不是德仪甄皇后，尚不能明白为何她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做，却要跑去做个庄主夫人。
“孤雪裘自德仪甄皇后离宫之后便在宫中消失不见，直到三个月前出现在万宝斋内。”仂语淡淡的将白灼搂进怀里，孤雪裘有一个标志那就是不会被任何污渍弄脏，虽然外貌可以替代可以混搅，本质却难以改变分毫，这边是它的稀罕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