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云母屏开

小说: 民国深宠,腹黑权少甜蜜爱 作者: 空桑良辰 字数:4509

  那是一个阴沉的早上,一连下了数日的雨,天气灰蒙蒙的,空气里都带着水汽,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李家大小姐李婉悦。

  当时云姨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当然,她那时候还不是沈府里常年安居一隅、深居简出的云姨,她的本名,叫做云招娣。

  云招娣的名字是她的娘亲起给她的,在她出生之前,她们家里就已经有四个女孩了,父亲要把她扔到山里去,是娘亲哭着把她夺下来抱回去的,娘亲当时还在月子里,她跪在地上跟父亲再三保证,下一胎生的若还是女孩再扔了吧,这个就留下来吧,她太小了,用不了多少花销的。

  就这样,她作为这里风雨飘零又破败的家庭里的第五个女孩子被留了下来,母亲给她起名叫做云招娣,招娣,招娣,就是为了能够招来一个弟弟,一个男孩儿,一个可以继承香火的男孩儿……

  云招娣从稍微一懂事的时候开始,就开始跟着四个姐姐下地干活,割草、喂猪、浆洗、缝补……再后来她果然有了一个弟弟,娘亲说,是她的名字起得好,果然招来了弟弟,年幼的云招娣当时还不知道,这个她“招来”的弟弟,会在日后为她带来怎样的影响,于是当时她日常的工作之中又多了一件事情,就是带弟弟,她开始背着弟弟干活、割草、喂猪、浆洗、缝补。

  云招娣渐渐长大,吃的是粗粮剩饭,穿的是姐姐们替补下来的衣裳,她和前面的四个姐姐一样,没有上过一天学堂。

  慢慢的,大姐出嫁了,再后来二姐三姐四姐也都出嫁了,或是嫁到哪里去,总也都离开了这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家,终于只剩下她了,云家最小的女儿,云招娣也终于长到了十六岁。

  大姐二姐都是在这个年纪开始结亲婚配的,她以为,终于轮到了她,十六岁的云招娣甚至开始幻想,她会被许配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家呢?她被许配给的人家,会对她好吗?会给她吃热腾腾的饭,穿崭新的衣裳吗?她会生几个孩子呢?第一胎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还是男孩好了,父亲说了,男孩才能继承香火,若是可以,她想生几个男孩儿,生女孩,在这世上,太苦……

  可是她左等右等,没有等来求亲的媒人,等到的是的人牙子,她的父母,哭着跟她说,得供弟弟念书,这世道,只有念了书才能有出路,可是家里穷啊,交不起学费,学校是不收的,他们安慰着她,哄着她,跟她信誓旦旦地说,等到时候,弟弟念了书,长大了,当了大官,就立刻去赎她出来。

  她哭着喊着不走,她和父母保证,她一定会干更多的活、割更多的猪草,她不要离开家,她不想被卖。

  女孩的哭声无济于事,她最终还是被人牙子拉走了。

  破旧的牛车走了一路,云招娣就哭了一路。泥泞不堪的道路上,只蜿蜿蜒蜒着女孩细碎的哭声。

  云招娣就是这样,被卖进了李府。

  她的父母青对她还不算太差,至少是个清白的大户人家,这世道,天下大乱、战火纷争、民不聊生,穷苦人家的孩子,还不如高门大院里的丫鬟。

  她就是在那样一个早上,第一次见到了李家的大小姐李婉悦,李婉悦生的真是好极了,云招娣第一次抬头看见她,惊为天人,世界上居然有如此清尘脱俗的仙女一般的人物。她看呆了,连太太同她讲话都没有听到。

  人牙子杵了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闹了个大红脸。

  人牙子连忙解释道,这孩子虽然看着木讷,但是为人老实忠厚,干活是一把好手,人牙子生怕她被看不上退回来。

  正在这时,堂上谪仙般地人却笑了,她一笑,更是好看,只见她说,“就她吧,我看她很对我的眼缘。”

  云招娣就这样被留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招娣。”

  女子轻轻地皱了下眉头,“这样,我给你改个名字可好?”她说。

  “好。”云招娣讷讷地回答道,她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名字。

  “你姓云,便叫……云屏可好?”

  云屏,真是个美丽又温柔的名字。

  “好,云屏谢谢小姐。”

  云招娣从此改名叫了云屏,她成了李家大小姐李婉悦的贴身婢女。

  李家对她很好,给她新衣服穿,给她饱饭吃,李家大小姐还亲自教她念书识字,她第一个会写的,就是她的名字,“云屏”。

  李小姐念:“云母屏开,珍珠帘闭,防风吹散沉香。离情抑郁,金镂织流黄,柏影桂枝交映,从容起,弄水银塘,连翘首,惊过半夏,凉透薄荷裳。一钩藤上月,寻常山夜,梦宿沙场。早已轻粉黛,独活空房。欲续断弦未得,乌头白,最苦参商。当归也!茱萸熟,地老菊花荒。”

  她说,这首词,便是她名字的来源。

  李婉悦饱读诗书,精通文墨,自己又喜研习医药,没过多久,就被盛赞为江南第一大美人。上门提亲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小姐年轻的时候本有婚约,对方是沈家的大公子沈柏雄,只是后来李家老爷亡故,家事也落没了不少。他们的婚约便搁置了起来。

  李婉悦心气极高,声明自己要嫁必嫁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能够于这乱世之中闯出一番天下的英雄男儿。

  后来,她果然也遇见了在这乱世之中创出一番天下的英雄男子,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命运的无情。

  深门大院的文秀小姐救了混迹帮派的青年男子,两人一见钟情,私定了终身,像是话本子上的故事,男子身世不凡,却执意独自创出一片天下,他向她约定,两年之后,待他创出一凡成绩,一定回来娶她。

  她就真的等了他两年,只是等来的不止是他,还有他的妻儿。

  无论他如何解释,醉酒误事,但是事实已经隔断在了他们面前,李婉悦彻底死了心。

  这时,当年结亲的沈府却找上了门来,沈柏雄对李婉悦一见倾心,发誓非卿不娶,李婉悦点头,李家答应了这门婚事。

  可是,世事就是这么弄人,就在李婉悦要嫁入沈家的时候,却突然传出了沈柏雄和陈家二小姐陈美妍的风流轶事。

  醉酒误事,又是醉酒,李婉悦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天跟她开的一个玩笑。

  只是婚事已定,李家最终忍下了这口怒气,同意沈柏雄可以同时迎娶李家大小姐和那位陈家的二小姐,唯一的条件是,沈柏雄只能有李婉悦一位正妻,那个陈家小姐必须为妾,而且日后沈柏雄不许再娶。沈柏雄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陈家不算什么世家大族,这位陈家二小姐陈美妍又是庶出,虽说相貌秀丽,但眉眼之中又有些刁钻精明之相,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都不及李婉悦,当时的沈柏雄也确实是对李婉悦视若珍宝,所以不久之后,沈青彦就出生了,再后来,李婉悦生沈初见的时候难产而亡……

  “那个人,就是扈三爷,扈新桥,对吗?”沈初见听完了整个故事,问向云姨。

  她点了点头,神色恓惶,“没想到,这么多年,你居然会遇上他。”

  “我娘恨他吗?”沈初见问。

  “恨?恨过吧……”云姨回到道。

  “但是她忘不了他,对吗?”

  云姨楞了一下,看向沈初见,只听她继续说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说的就是他吧?母亲将我的名字起做初见,是这个原因吧?”

  云姨久久没有说话。

  又过了良久,沈初见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喃喃说道,“我不会重蹈她的覆辙的。”

  云姨望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院子里点起了灯火,沈初见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看起来十分孤寂。

  过了两日,学校里放礼拜,易笛又找上门来,死缠烂打地叫沈初见出去散心,他总说,再呆在这个园子里人就闷傻了。

  沈初见本不愿意出门,她这几日不知道惹了何方神圣,一出门,总是隔三差五的能遇上叶远臻,而他身边也总是伴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女生。

  只是耐不住易笛的软磨硬泡,只好出去。

  可是没想到,居然又碰见了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女子。

  沈初见看去,还是上次餐厅遇到的那位女伴,正笑语嫣然地站在叶远臻的身边,远远看起来,二人倒是十分相配。

  “阿臻,你的马术实在是太好了,教教我好不好,我也想像你一样厉害呢。”女子撒娇的语气。

  沈初见正准备转身避开,易笛却率先迎了上去,对着那位女子说道:“夏玟,真巧,你怎么也在这里?”

  “真巧,你们也在。”被唤做夏玟的女孩子说道。

  易笛也道:“上次走的匆忙,还没来得及怎么说话呢。”

  “是啊。”

  易笛与夏玟是同一学校的同学,有过几面之交,故而认得。

  沈初见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同叶远臻打招呼,“真巧。”

  “是啊,真是有缘分呢。”他说的有些奇怪。

  沈初见闪开眼神,二人便再无话了,只是中间流转的气氛有些尴尬,夏玟率先打破了局面,继续扯着叶远臻的胳膊道,“阿臻,去教我嘛。”

  叶远臻看向沈初见,见她不语,忽而换上了一幅温柔的笑容望着夏玟,“好啊。”然后头也不回地拉着夏玟的手走了。

  “咳咳,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我们要不先回去吧?”沈初见拉了拉易笛的衣袖,说道。

  易笛神色有些晦暗不明,语气却生硬极了,“你为何,一见他,就不舒服?”

  沈初见抬眼看向易笛,他也打量着她的目光,四目相对,沈初见率先败下阵来,“就是,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事情,我得先回去了。”

  沈初见刚一转身,手腕就被易笛抓住了,他在她身后说道:“你在躲他?为什么?”

  沈初见堪堪站住,下意识地往叶远臻的方向看去,他骑在马背上,遥遥地望了她一眼,又很快转回头去。

  沈初见怕被人听见,只好咬了咬牙,拉着易笛就走了出去。

  “回答我?”易笛问。

  “我……”

  “你看上他了?”

  沈初见心里咯噔一跳,面色一紧,有些不自在地摇了摇头,否定道:“没有!”

  “那他看上你了?”

  沈初见登时缄口不语,她还是不擅长在熟悉的人面前撒谎。

  易笛了然于心,“怪不得那日在桂花节上,你就看他不对劲。”

  他想了想又说,“他是苏州督军,位高权重,身份特殊,身边围绕的女子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他对你,未必就是全心全意。”

  沈初见哽了哽,没有说出话来。

  易笛又继续说道,“你可知道刚才的那个女子是谁吗?”

  沈初见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和我是同校,夏玟,第一军军长夏銎的掌上明珠。夏銎军功累硕,是叶大帅身边的红人。”

  “哦。”沈初见只道了一声。

  “就这样?”

  “嗯,就这样。”沈初见回答。

  易笛摇了摇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沈初见对上他的眼睛,易笛继续说:“这几次他和夏玟走的这么近,你看不出吗?”

  “看出来了。”沈初见老实回答道。

  易笛气结,“唉,你要我再说什么好,你真要搅到这一趟浑水中去吗?”

  “我……我不知道。”

  “你对那个叶远臻,究竟是怎么想的?”

  沈初见正欲回答,目光越过易笛的肩膀,就看见叶远臻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面色十分不虞地盯着她看。

  沈初见呛了一下,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作答,“易笛……”她刚想开口,突然被人打断了话语。

  “二少爷,二少爷!我终于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家去吧,大少爷,大少爷病倒了!”来人冲着易笛一路小跑而来,沈初见认出他是易府的小伍。

  “什么事?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易笛道。

  小伍急急跑到易笛身边说了几句话,易笛听完之后脸色一变,沈初见问:“怎么了?”

  “大哥……大哥病了。”

  “怎么会突然生病了呢?”

  小伍抬头看了一眼沈初见说道:“大少爷昨个儿晚上回来,夜里便开始高烧,今天早上烧还未退,可是怎么都降不了温,人都快烧得不行了,老爷太太命二少爷赶紧回去。”

  易笛心急火燎,也顾不得沈初见了,急忙说道:“我得赶紧回去了,你……我……”他欲言又止,“算了!我先走一步了,你自己叫辆车回去知道吗?”

  沈初见看他的样子,道:“嗯,你赶紧回去,家里的事要紧,我自己叫车回去,你快去吧!”

  易笛只好匆匆离去,沈初见望着车子飞快驶出,转了两个弯便不见了,便也正欲离开,突然,叶远臻的声音在身后猝不及防地响起:“沈小姐要是不介意,我正好顺路,不如一同走?”

  他语气淡漠而客套,沈初见正欲说什么,叶远臻一旁的夏玟就急急开口,“对啊,你一个人也没车子,和我们一同走吧。”她声音甜美,说起话来十分温柔。

  沈初见看了眼叶远臻,只见他似未料想到夏玟会这样说,脸色带着几分尴尬,沈初见又看了眼夏玟,才道:“多谢,不用了。”

  夏玟拿一副委屈的眼神看向叶远臻,仿佛在说,你看这个人是多么不领情。

  叶远臻却只盯着沈初见。

  她不愿再多呆一分钟,告了句再见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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