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忧定定地看着杨怡然，心里止不住地失望：阿琼她，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他叹了一声，有些茫然地看着天际，扪心自问：是我太过执着了吗？即便有着同一个灵魂，没有了那些青梅竹马、相濡以沫的记忆，终究不能是同一个人吗？阿琼，阿琼！你怎能如此狠心，抛下我一个人在这寂寥到令人窒息地人世间？
殷离歌玩味地看着这场话本般的闹剧，面露嘲讽。恰在此时，他余光瞥见几道身影往这边走来，登时长眉一挑，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素琼华带着张圭等人刚刚结束了收服灭绝门的任务，回返九黎向殷离歌复命。哪知，还没到九黎山下，便见山脚处有一群人，其中一男一女似乎是起了争执。而他们浮屠门的门主……门主在看热闹。
素琼华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仰首望了望天，见万里无云、阳光明媚，丝毫没有白虹贯日啊、十日齐出啊、九星连珠啊、日月凌空啊……这些异象。
那这是怎么了？
张圭也很疑惑：“素姑娘，那……那是门主？”
尽管内心翻滚着滔天巨浪，素琼华表面上却仍然是一副游刃有余而淡然自若的模样：“你没看错，的确是门主。”
张圭一脸的梦幻：“门主，他好像很闲呐！”这都有功夫看人家小两口吵架了。
小两口？
素琼华看了一眼丝毫不知道自己把后半句也说出来了的张圭，嘴角一抽，无语地说：“咱们还是先过去吧。”
待几人走到近前，自然便看清了那相互争执的男女的样貌。素琼华眸光一闪，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向殷离歌见礼：“属下拜见门主。”张圭等人自然跟上。
殷离歌笑道：“诸位辛苦了，快快请起。”
不知是否是素琼华的错觉，总觉得门主笑得……十分不怀好意。为此，她接连看了他好几眼，却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得作罢。
而她却不知，待她走到离此处还有二十丈的时候，叶无忧便心有所感，将七分的心神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待她走到近前，叶无忧回头看见她，便是浑身一颤，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杨怡然突然觉得心头一颤，莫名就感觉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将要失去了。她本能地想要挽留，却又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她只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叶无忧的手，惶急地喊道：“师父！”
可是，叶无忧下意识地反应却是一把甩开了她。
“师父？”杨怡然既愕然又疑惑、既惶恐又委屈，“师父！”
而叶无忧此时已被素琼华吸引了全部的心神，见她频频向殷离歌望去，他神色一阵黯然，忍不住用挑剔的目光打量殷离歌，暗暗与自己比较：论相貌两人一时瑜亮；论气质殷离歌比他多一分贵气与雅致，他比殷离歌多一分忧郁，也算各有千秋；论修为……叶无忧突然泄气——他跟本就看不透殷离歌的修为！
“师父！”杨怡然近乎颤抖地又喊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恶狠狠地瞪向素琼华。
而后，杨怡然便呆住了！
“你……你……”她不由自主地上前，走到了素琼华面前，颤声问道，“你是谁？”
素琼华也在看她，看她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听她发问，素琼华淡淡一笑，说道：“我姓素，字琼华。”
“哈哈，”叶无忧笑出了声，语无伦次，“是阿琼！真的是阿琼！阿琼，阿琼，我就知道，你不会如此狠心，不会抛下我一个人！”
“不——”杨怡然尖叫起来，“她怎么可能是素琼华？素琼华又怎么可能是她？素琼华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师父，她不是！不会是！”
叶无忧的笑意渐渐收敛，正色道：“我不会认错的，她就是阿琼！我与阿琼分别不过一千年。呵，好长的一千年！好短的一千年！便是再过十个一千年，只要阿琼出现在我的面前，我都能一眼认出她！”
崩溃过后，杨怡然突然冷静了下来。她听见自己沉静地问道：“那我呢？我又是谁？”
——是你告诉我，我是素琼华的转世。可如今，认回另一个素琼华的，也是你。师父，你要我如何自处？又叫我情何以堪？
叶无忧默然半晌，平静地开口：“你是杨怡然。”
“呵！”杨怡然苦笑，“我该多谢师父成全吗？”我从前一直想在你心里做杨怡然，只是杨怡然！可如今我终于是了，却又希望自己还是素琼华的影子。这究竟是可悲，还是可笑？
叶无忧长叹道：“是我对不住你。”是我一直自说自话，将你当做阿琼。却忘了投胎转世，便是新生。可是……
他一双寒星般的眸子眸光煜煜地看着素琼华，只是看着她，便忍不住露出笑意：“我不知道阿琼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只知道她毕竟活下来了。”
素琼华也笑了，心头的一切忐忑，往日的一切困苦，都因叶无忧这一句话，烟消云散。是啊！无论经历了怎样的艰辛困苦，我毕竟是活下来了，这世上仍有素琼华！
“无忧，”她终于肯开口对叶无忧说话，也终于敢开口对他说话，“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杨怡然瞌目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缓缓退开，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的语气竟还能这样沉静：“那么，徒儿恭喜师父了。”说完这一句，她转过身，便往无羨城的方向走去。
她这样平静，叶无忧反而担忧起来，追问道：“阿怡，你要去哪里？”
“回宗门。”杨怡然顿住脚步，含着最后一点希翼多问了一句，“师父要一起回去吗？”
意料之中的，叶无忧摇了摇头：“我暂且先不回去。不过，我得将你送上传送阵。”他回身对素琼华道，“阿琼，你等我一下可好？”
素琼华笑道：“去吧，我会等着你的。”
这个世上，还有谁比素琼华更了解叶无忧？他是个责任心极重的人。这一回，他没有将徒儿全须全尾地送回太玄宗，只是送上传送阵，已经很出乎她的意料了。
等他师徒二人离去，此地便只剩下了浮屠门的人。殷离歌这才问道：“阿琼，此次行动可还顺利？”
素琼华露出一个兴味的笑容，笑了一声，才道：“灭绝门的掌门许怀义倒是个人物。只可惜刚并有余，怀柔不足，与座下长老离心离德。如今这个门主倒是即聪慧又识时务。”
听她的话音儿，倒是一切顺利了。殷离歌点了点头，并不多问，只对她道：“你不是要参加蹦极大赛吗？赶紧的，回去练一练，到时候莫要输得太惨。”
素琼华无语地看着他：“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真想让那石姑娘看一看你如今的嘴脸！”
殷离歌一脸遗憾地对她说：“那真是太可惜了！石姑娘刚刚走。”活脱脱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众人的表情尤其一言难尽。
而被人念叨的石璿这会儿已回到了邪极宗。一路上，有许多弟子向她问好，她都耐着性子一一点头致意，从细节处刷阻了众弟子的好感度。
等她回到竹楼，公子昶已经在天井的凉亭里等着她了。石璿便也顺意地进了凉亭：“弟子拜见师尊。师尊容禀：弟子幸不辱命，已将杨颂杀死，并带回了金龙珠。”说着，她将那装着金龙珠的匣子取出，双手奉与她的师尊。
公子昶示意她将金龙珠放在桌子上，抬头问道：“杨颂身上，应该还有一件更厉害的法宝吧？”
“正是。”石璿解释道，“那是一件罗盘式的先天灵宝，弟子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公子昶伸出手，感兴趣地说：“拿来我看看。”
石璿摇了摇头，光棍无比利落地说：“拿不来了。”
“怎么会拿不了？”公子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石璿道：“我并不是杨颂的对手。此次若不是浮屠门的门主，弟子怕是要横尸当场。因而，徒儿便将那灵宝让于殷宗主了。”
公子昶用看“制杖”的眼神来表达自己心头的气闷，痛心疾首地说：“我的儿，那可是先天灵宝！”
石璿倒是不大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张口便呛她师父：“是啊！我知道那是先天灵宝啊！”
公子昶更是痛心：“那你还将之让给旁人？”那可是先天灵宝，不是崧菜！
“可是，若不将那灵宝给他，包括金龙珠以内的东西就都要给他了！便是如此，仍会让人说我邪极宗小家子气。”所以说，我又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啊！
见她师父仍是不愉，石璿摊了摊手，“那也没办法，反正我已经送出去了！”
“行了，行了！你滚吧！看见你就烦！”公子昶干脆利落地摆手逐客，末了，加了一句，“明日莫忘了来处理公务。”
石璿从善如流地出去了，还很体贴地关上了门。至于最后一句，她表示风太大，没听清。
下到二楼，她推开百叶窗，站在窗便瞭望远远近近的山峦。邪极宗并不像玉虚宫般道法自然，四季轮换皆随天意，而是四季如春。此时，放春山的结界外已然是白雪皑皑，但放春山上依然春意萌然。
流水潺潺，绿树成荫，山眉如黛，绿草如碧。石璿看着看着，外出一年有些浮躁的的道心便渐渐沉寂了下来。石璿展颜一笑：好一个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