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女身形还不到李管家的胸膛高，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声音也没什么起伏，但他就是从那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看出了蔑视。
这是那个胆小呆滞的侏儒三小姐？
宁千岁却只看了李管家一眼就没理他了，看看幽暗压抑的四周，又道：“你去打开窗放些阳光进来，或者打开门通通风，这么多人守着她总归逃不出去，何必捂这样严实，还怕她见光死不成？”
说完，宁千岁上前几步走到了林姨娘面前。
她站着才勉强和林姨娘坐着一般高，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踮起脚，笨拙地摸了摸林姨娘的头，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以后少哭一些，眼睛要坏掉了。”
李管家觉得三小姐也疯了。
然而三小姐这一番有些怪异的举动却看起来那么认真严肃，盯着她小小的身影，他甚至好像看到了那种为上位者才有的从容镇定的气势，他又觉得自己也疯了，他怎么会这样想？
然而不能否认的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下意识地按照三小姐的吩咐把两边的窗户都打开了。
做完这些再站回去的时候，宁千岁却已经转身往外走了。
李管家彻底被搞糊涂了，不由得讷讷问道：“这就走了？”
显然宁千岁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只是头也不回反问他，“难道可以带她一起出去吗？”
这时李管家才反应过来，一边跟上去一边端起了管家的架子，板着脸说道：“当然不行，这可是老爷——”
“话真多。”宁千岁不咸不淡打断李管家的警告，也不去看他一下子涨红的脸。
“吾儿！”
背后忽然传来女子一声凄厉的呼唤。
李管家紧张得立刻转身死死盯着林姨娘，以防她忽然发疯。
宁千岁也怔了一下，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迷茫，又似是惆怅。
她前世就是孤儿，除了哥哥没有亲人，更不晓得什么是母亲，对待林姨娘，这一世的生母，她或许是怜惜的，也是要护着她的。
但是除了这样，她不知道还该怎样对她。
想了想，宁千岁又回头看了林姨娘一眼。
这时林姨娘的神情仍是迷茫的，她似乎也认不出眼前的孩子是谁，只把手指放在嘴里咬着，含混不清地喃喃自语，“吾儿死了，死了……”她的话虽然不太清楚，但是也听的出来声音异样的暗哑，说着说着，又怔怔地流出泪来。
宁千岁看着她令人心酸的神情，忽然说道：“下一次来见你，我会接你出去的。”
然后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李管家还沉浸在三小姐最后那句话里，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眼看着她走出去，连忙跟着也出去。
他没去追已经往院子外走的那几人，而是吩咐海棠苑的仆从继续看好这里，又细细交代她们务必观察林姨娘平时的举动，以及以后没有老爷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海棠苑的大门。
做完这些李管家出了海棠苑，与宁千岁一行人背道而驰，快步走向宁国公的书房。
小路尽头，宁千岁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李管家匆匆离去的背影。
白芍好奇地追问她：“小姐，你跟林姨娘方才说什么了？李管家怎么回事啊？好不容易能见林姨娘一次，咱们现在就回去吗？”
“田嬷嬷。”宁千岁打断白芍一连串的问句。
“奴婢在。”田嬷嬷连忙答道。
“等下回去你先把拿些茶水来。”
白芍插嘴问：“小姐渴了吗？”
田嬷嬷忍不住笑道，“笨蛋，小姐是嫌你话太多了！”
“哦。”白芍悻悻捂住嘴不再说话了。
只是她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姐居然会开玩笑了，这是心情还不错吧，她们也替她觉得开心。
宁千岁没再说话，却想起她摸林姨娘头的时候，凝神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是毒。
她果然没猜错，林姨娘的发疯是人为的。
而且她被毒害的不只是神智，还有原本的声音。
只是，是谁给她下的毒呢，又是什么样的毒呢？
宁千岁不得不承认，虽然她很可怜林姨娘，也想为了三小姐而替她报仇，但其实她对这毒药更感兴趣。
三人心思各异回到小院的时候，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站了一个人。
只见那人身着天青色的袍子，长身玉立背对着她们面朝屋门站着。
四月的天已经开始热了，他不由得抬手用袖子擦额头的汗，却没有在主人不在的时候擅自进屋坐下，哪怕知道那样会凉快舒服很多。
还不知道这是谁，宁千岁已经对这个人生出几分好感来。
身旁的白芍已经小声叫道：“啊，是大少爷来了！”
大少爷宁谨言？
宁千岁快速在记忆里寻找对这个大少爷的印象，在那个梦里倒是没有见过这个大少爷，只是她从心底觉得这不是个坏人。
听见这边的动静，宁谨言也转过了身来，远远看着她笑了，“三妹妹回来了。”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不知是不是宁国公府基因太好，他生得倒是一副好相貌，唇红齿白眉目俊秀。
与宁国公的不怒自威不一样，他是一张看起来就清秀舒服的脸，眼神难得的干净，笑起来更是感觉如春风拂面般和煦。
宁千岁没接话，她示意白芍递过去一方手帕，问道：“来很久了吗，怎么不进去坐坐？”
她的语气很正常，宁谨言却微微红了脸，咳了一声颇不自在地说道，“妹妹既不在，我怎可擅自进入妹妹闺房，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嗯，还是个正直到稍微有点儿死板的君子。
宁千岁点点头，“现在可以进了，我们进去说话。”
宁谨言跟在这个三妹妹身后进屋，觉得似乎有哪儿不大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难道是今天太热了？
屋内简陋，但显然宁谨言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也不嫌弃，很自觉地随宁千岁在找位子坐下，然后拿着那方手帕擦额头沁出的细汗。
白芍给他们上了茶，田嬷嬷开心地端来一盘自己做的点心，看得出来她们对宁谨言印象也是很好的。
“你们去忙吧。”宁千岁的贴身仆从就这两个，她们自然也有自己的活要做，吩咐完之后，她问宁谨言，“大哥来有事？”
宁谨言被她问得一愣，“当然是来看看三妹妹身体如何了！父亲只说你醒过来了，别的再问也没说，我想肯定是那庸医根本看不出什么病情，或者是受了……”
他忽然刹住话，对上宁千岁询问的目光尴尬笑了笑，话题一转，“总之，我自然要亲自来看看你，毕竟我的医术最近可是大有长进，连慕世子都夸我有天赋！”
宁千岁没有追问他没说出的那个人名，只对这个自称医术好的大哥半信半疑，堂堂国公府的大少爷居然有一身好医术？
正疑惑着，宁谨言已经红着脸请示，“妹妹可否把手腕给我号一下脉。”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宁千岁又好笑又无奈，总归看他没什么恶意，便也无所谓地把手腕伸了过去。
只见宁谨言郑重其事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覆在宁千岁手腕上，然后轻轻把手搭上，闭目号脉起来。
宁千岁的注意力却被那一块帕子吸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