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锦歌躲在角楼上一杯一杯往自己嘴里灌着酒，晶莹的液体从嘴角滑落，顺着白皙的脖颈，流连在她好看的锁骨处。
这是去年的桃花酿，埋下去的时候慕凌风还在她身旁，一身红衣，张狂招摇，他说:“等明年我从塞上回来，就陪你喝桃花酿。”
她等啊等，却等来了慕小王爷战死沙场的消息。她不信，他说好回来陪她喝酒的。骗子!慕锦歌将手中的瓷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将她的手指划破，殷红的血滴在地上，如彼岸花一般诡秘。可她却好似感受不到疼一般，继续往自己嘴里灌着酒。
这是慕锦歌帮他改命的第十个月，她依旧没找到他。记得那晚，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耳边萦绕，问她愿不愿意帮他改命。其实她不求他一世荣华富贵，只愿他能安度平生，与那些明争暗斗，打打杀杀再无瓜葛。
她是不甘的，他那么高傲，不该止步于内奸之手；他那么柔情，不该丢下她一个人独活......
所以，她同意了，哪怕交易的筹码是自己四十年余生。
那晚过后，慕锦歌的脚踝上便多了条红绳，那个人告诉她:“红绳断，阳寿尽，到那时...你的时日便不多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多少时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四十年?也许她怕是等不到他了。
慕锦歌没想过与他相认，毕竟慕凌风好不容易改回来的命不能葬送在她一个随时会死掉的女人手里。但她还是想看他一眼，若君安好，方可离开得无牵无挂。
“慕凌风你个骗子...”慕锦歌双眼迷离得喃喃道:“今年的桃花酿我已经埋下了，倘若明年坐在这儿的人还是只有我，我便不等你了...”她苦笑着，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顺着绯红的脸庞，滴落在面前的酒杯里，泛起些许涟漪。
慕锦歌已经很久很久没哭过了，哪怕是在满朝文武面前知道了他的死讯，她也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摆着所谓端庄优雅的公主风范。可是如今，月下独饮，内心的情感再也无法遮掩......
她的手慢慢握住了腰间的配剑。剑若霜雪，周身银辉。虽是长剑如芒，气势如虹，却丝毫无损她如烟如雾的柔美。
慕锦歌用手腕转动着剑柄，带起青石板上的片片落花。水袖在空中轻轻一抹，足不沾尘，飘若游云。
剑光闪闪，却与她那抹青色柔弱的身影相融合，美而不娇，媚而不俗。
幽幽红颜，森森剑影，慕锦歌此刻满脑子都是慕凌风。这一招一式，全是他手把手教的。他的指腹略有些粗糙，修长的大手覆盖在她纤细的小手上，是说不清的安心。
可是如今，他不在了。一轮月，一壶酒，一把剑，亦只剩她一个人。
慕锦歌衣袂扬起，如同身后还站着他，清秀的眼眸里是泪，是凄凉，是述不尽的相思......
她觉得此刻自己有些可怜，有些可悲，甚至还有些可笑。
次日
为了给光宗贺寿，在寿宴的前两天宫里照例是要去西陵寺祈福留宿的。西陵寺在城郊的禅山上，离燕京城并不远，这对于慕锦歌来说，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
这段时间她一逮着机会就跑出宫去，满大街地找人。可她把整个燕京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半点慕凌风的影子。慕锦歌思索着，既然街上找不到，那便只剩下一个地方了......
出宫的前一晚，慕锦歌乘着夜色翻进了肃亲王府的行云阁。槛外的流水依旧奔腾，可小楼却没了往日的喧嚣。起初，慕凌风刚走时府上的佣人还偶尔会来打扫，到了现在，别说是打扫了，行云阁早就成了肃亲王府的冷宫。慕凌风走前的配饰和摆放在楼内的金银珠宝，也早已被佣人顺走，只剩下些小件的玉器被丢弃在沾满灰尘的檀木桌上。
一阵凉风吹过，小楼的门吱嘎吱嘎的响着，瓦楞上的枯草在颤抖，微弱的月光穿过云雾，透过窗纸，照在布满蛛网的窗棂上，整个屋子如冰窖般寒冷。
慕锦歌匆匆从他置放衣物的木橱中拿了几件玄色锦衫，回过头望了眼他曾经的卧榻，从栏杆边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
等她回到皇城时，天刚刚破晓。乘着侍卫换岗的片刻，慕锦歌双腿在空中一旋，接力跃起，轻轻松松便翻过了几丈高的宫墙。
她的功夫其实并不弱，甚至还不错。以前她不用，是因为他还在。现在他不在了，慕锦歌才发现自己要操心的事情多了不知道多少。
再也没有人催她练剑，没有人帮她写先生留下的功课，没有人给她从宫外带好吃的冰糖葫芦，没有人替她承担一切错......更没有人在寒冷的夜拥她入怀，告诉她“我在，别怕。”
其实慕凌风的爱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无言的。他不会像别人一样送着发簪首饰，写着露骨情诗，每天耳鬓厮磨得告诉你他有多爱你。
他的爱浸透在了平日里的点点滴滴中，这也是他离开了之后，慕锦歌才反应过来的。
御膳房的早膳已经送来了，慕锦歌无暇顾及这些精致的糕点，只是随意喝了几口粥便出了紫烟殿。
等她踏进孝娴皇后的未央宫时，慕凌修已经早早候在了殿前。今日的他褪下了平日里的暗纹朝服，换上了身惨绿罗衫，倒是更显得标志了些。那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与慕锦歌简直像极了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
慕凌修是她如假包换的亲哥哥，也是她除了慕凌风以外，在这风云莫测的皇城里最亲近的人。母后和父皇虽然爱她，但在慕锦歌的眼里，他们总是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让人难以捉摸。也只有慕凌修一个人会跟她打打闹闹，让她在这被条条框框所束缚的童年里少了些枯燥。再后来，她遇见了慕凌风，似乎是从那时起，她与慕凌修便没那么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