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段思雪当时的表情，失落，委屈，羞愤，还有那么一点对我的……怨恨？
其实怨恨倒是说不上，十五岁的年纪，不懂得怨恨，顶多是有些不满罢了。也许是她当时的眼神太过犀利，也许是她的语气太过冰凉，也许是她接过礼盒时那充满破坏性的力量，都让当时的我，深深震撼。
我想直截了当地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碰巧上课铃响了，我到嘴边的话，又只好硬生生吞回去。
我抱着化学课本假装复习，其实根本不知道我看的那一页，究竟是在讲化学与生活，还是化学实验。
我哪有心情看书？
我不时地看向段思雪的方向，她却是丝毫不为那件事打扰，一直很专注地写写画画。浅紫色的丝带安静地落在她的课本上，那只盒子，在玲琅满目的圣诞礼物摆满的教室里，其实一点也不突兀。真的，很和谐，很和谐。
其实，我也给她准备了圣诞礼物，是十五只水晶苹果，和一张贺卡，只是不知道怎么送了。
我看看身侧的白色大纸袋，里面装了我所有我想送出去的礼物，但我最想送出去的那份，恐怕是暂时送不出去了。
荒度一节课，心情更加沉重。
我想，我必须出去透口气。
“苏旦——”眼前的女孩面无表情，语气平平，但我却感到那么一丝惊喜。
我用力地点点头，回了一声“好”。
高处是绝佳的谈心圣地，五楼的教室全用作社团活动用地或者会议室了，这个时间空无一人。
我们靠在高高的围栏上，借着明亮的白炽灯光，看着楼下嬉笑打闹的学生。
我突然深刻地领悟到朱自清先生那句“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
我不敢贸然开口，在这场对话里，我是个被动的存在。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等待着大人的制裁，尽管我也不知道我究竟错在哪里。
“苏旦，你知不知道，其实我特别讨厌你。你这个人吧，看似善良，实则自私。真的……非常做作。”她轻笑一声，呼出的热气夹带着冷风打在我的脸上，特别特别冷。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感觉得出，她说每一个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厌恶，不是开玩笑，更像是在报复。
“你看似对身边每个人都很好，不过是想讨好每个人，你希望你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好人，你希望所有人都喜欢你。但是——怎么可能？你除了成绩好以外，你觉得你其他地方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吗？”她冷笑一声，“如果你不是成绩好，老师会关注你？如果你不是成绩好，宋淮会找上你？如果你不是成绩好，班里人会和你好好相处？”
我明白她心里积攒了很多怨气，但还是没有办法平静地听她泄怨。因为我知道，她说的，没有错。
说起来，我和身边很多人的联系，都是因为成绩。如果不是借着分数的光，宋淮又怎么可能会和我有交集？
她呵呵呵地笑，我却瘆得慌。
“其实你看出来了吧？我喜欢宋淮。”她的声音突然放得很轻。
“可是我没想过要和他怎么样，我只是想在最后一次圣诞节，送一个礼物给他，就这样而已。中考过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我只是想送点东西给他！我没有别的意思，难道这样也算过分吗？”
我惊讶，虽然在段思雪惊慌失措地把礼盒扔给宋淮时，我就已经怀疑过，她对宋淮，有不一样的情感。但我终究没有想到，她会把这么真挚浓烈的感情，隐藏得这么深。
“苏旦，你们是一路人。你有天赐的纽带和他拴在一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羡慕你可以不用做任何努力就让他主动来找你，羡慕你可以和他光明正大地亲近，羡慕你被班里人围着起哄时，总有他的名字和你联系在一起。”
“我找你讲很难的题，而且专挑那种你可能不会的找你。这样，也许你就会带我去找宋淮。可是我果然和你们差距大了，我都没办法判断出哪种题是你做不出来的。我总是选到你会做的题，你可能都偷偷嘲笑过我笨吧？”
“我苦心孤诣，你轻而易举。所以，你要我怎么不嫉妒你？本来，我有很好的理由可以把它送出去的，可是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把它退回来？”
我沉默。原来，我错在这里了。
我本来应该被她不的言辞所激怒，扯开嗓子吼两句来满足我的报复心理。
但我没有。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何况，她付出的代价，比我要多得多。
青春期酸涩的暗恋，她苦苦隐藏的感情，就这样被揭露。我能理解她有多么不甘和失落。
只是，理解不等于谅解。这并不代表我仍然可以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和她维持从前那般的亲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