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东陵山。
正是云华门五年一次的开山收徒之日，平时隐于结界之中的东陵山此时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只见东陵山白雾缭绕，见不到山的全貌，只觉得峰峦雄伟奇峰罗列，从云雾空隙隐约可以窥见山上的奇花异草，时有仙鹤翻飞而过，阵阵荡涤心神的乐声响起，好一派仙家福地景象。
但此时山下的人却无心欣赏这平时难得一见的奇观，正翘首望向那从山脚蜿蜒向上，几乎望不到尽头，积满白雪的石阶。石阶上正有一些人影在移动着。
“那石阶便是问心路，只要能徒步走过问心路，便可拜入云华门山下”。
围观人群中一老汉转头向他身旁的壮汉说道。
“仙家门派收徒竟这么潦草吗？”壮汉有些不解。
“一看你就是愣头青，这问心路可不能小看，每次云华门开山也不过两三人能走过，可见难度之大”。
壮汉了然地点点头，也向那石阶投去了热切的目光。
“不过你也别报太大希望，虽说是这问心路不管是谁都可以走，但以往通过的人大多都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后代，他们从小打熬筋骨，又有长辈寻来药草功法，身强力壮是凡人几倍力量，哪里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比的呢”。
说到后面老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年轻时也来走过这问心路，几十年过去了，我始终记得那天的场景”。
那一天大概是他此生离改变命运最近的一次，他和同村的伙伴一起踏上了问心路。
走到中途他退缩了，他在那路上见到了毕生难以忘记的情形，黄沙漫天的西疆，惊涛骇浪的北海，林木莽苍的绝岭山脉，数不尽的刀光剑影，道不完的风霜雷电，他怕了。
长生路途遥不可及又艰难险阻，山下却是衣食无忧安稳百年。
他求道之心不诚，逆天之意不坚，只能黯然回到了家乡。
而他的伙伴多年后曾回来看望，他已经白发苍苍，伙伴的面容却与多年前丝毫未变。
伙伴高高站在剑上朝他投来淡漠一眼，如他看蚂蚁一般，悲悯又无情，他突然醒悟自己当年到底错过了什么。
如今他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眼看着生命就要走到尽头，最后如这黄沙一捧轻易便消散于天地。
不甘心，可再不甘心也只能这样。
一路之隔，仙凡之别，谁不想跳出红尘得长生不死呢。可修仙大道从来只对那一小撮人打开，其余凡夫俗子只能无望沉沦于无尽的轮回之中，不得解脱。
壮汉挠挠头看着老人萧索的背影，摇摇头表示不懂，又把目光投向了前方的石阶。
虽他已经过了三十岁，但他还有儿子呢，等下一次开山刚好带那小子来走这问心路。若是能通过，那他家祖宗恐怕都要从坟地里跳出来。
当然石阶上的人不知道下方围观的人正在讨论什么，那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疲惫让他们无暇关注其他。
这石阶宽约三丈，长不知何几，此时零零散散散落着一些人，大多是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也有少数几个女子女子和孩童。每个人都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要说这问心路作为云华门唯一的入门考验自然是有它的大神通，踏上问心路的第一步开始考验就已经开始。
第一步踏上时就会感觉身边的空气变得稀薄，脚抬起放下时似乎有巨大的阻力，因此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不仅如此，在行走的过程中还会落入不同的幻境，也许是在茫茫大漠里快要渴死，也许是与狼群殊死搏斗，也许正从悬崖边坠落。但凡心神稍微一松懈就会被石阶本身排斥出去，失去考验的资格。
问心路上叩问心，问的是意志，考的是心神。
修仙路漫长且凶险，意志不够坚定的人从一开始就失去了踏入的资格。
莫瑶停下脚步，狠喘了几口气，靠坐在石阶上。抬眼望去，这石阶高高地挂在天上，仿佛穷尽一生也走不到尽头，让人只看着便心生退意。
退意吗，她轻嘲一笑，挺直了脊背，两世为人她从来不知道退缩二字怎么写。
咬牙站起来，她抬手拂去脸上的汗水，再一次抬起了酸软胀痛的腿。
哐当。
有人终于受不了了，他狼狈地跪在石阶上，表情绝望，伸着手，既不甘又茫然地往前伸，似乎想抓住什么。
莫瑶一步，一步，从他身边挪过。
那人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白光一闪，石阶上恢复空无一人的样子。
莫瑶回头望一眼那石阶，只觉得心下一冷，又消失了一个，那些人去哪儿呢了？
她很快不去想这些，低着头气喘如牛，瀑布般的汗水早已浸湿了她的全身，每一步都重如万钧，汗水从脚边滑落到石阶上，溶解成一个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蒸发不见。
莫瑶闭上眼，眼前闪过她从床上醒来满身是血的样子，陈婆婆握着她手让她以后照顾好自己时眼里含泪却还笑着的样子；她在独自行走寻求仙门时第一次出手杀掉想对她下手的贼人的样子；
她没有退路，退了也许那个孤独地死在新婚夜的少女再也没有机会问出那一句为什么，她想她来到这个地方总要有一个原因，她因何而来，为谁而来，她又该去往哪里。
凡俗界没有答案，那就去修真界找。
修真界没有答案，那就去更高的世界找。
汗水蒙住了她的视线，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却还在往前迈。
突然莫瑶觉得她的身体和灵魂似乎分开了，原本快崩溃的心神突然一轻，那种感觉很奇妙，像一个旁观者在看电影一样，观察着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正苦苦支撑。
她试探着操纵身体往前继续走，果然那种压力和幻境都消失不见了，莫瑶一惊，隐隐有些猜想，也许正因为她不是原主，身体和灵魂的契合度并没有那么密切，所以她才能支撑下来。
她没有声张，调整了步伐，还是按之前的速度继续前行。
既然老天都给了我这样的作弊方式，那是不是说明我的路选对了，她抬头望向云端，眼里的迷茫被坚定代替。
不知道到底走了多远，似乎是几秒钟，又似乎是几个世纪。
她缓缓放下脚，发现前面已经无路可走，面前是一座巍峨耸立的宫殿。
白石为门，青玉做底，宫殿前上书，“云华门”三个字。扑面而来的古朴大气，端庄威严，她一时看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