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年代，除了爹妈至亲，基本没什么人会真正的在意你。所以，活自我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譬如此刻的王大毛。
看着笑颜如花的苏晴，看到她身后那个刺目的大红喜字，王大毛心里有点憋，也有点酸，跟空腹灌了一大壶醋一样。小翠儿结婚那天，他心里也没这么闹腾啊……
刚踏进大门的王大毛立刻就想转身离开，眼不见为净，只是，未能如愿。
“哎？这不是牛家村那个小杂种吗？啥时候跑咱们村儿了？”
“强子，这小杂毛是不是在给你家女人喂猪？你没事也该多回家看看，这小子人模狗样的，也不怕你家女人给你带帽子？”
调笑的声音从门口附近的一张桌子上传了过来，六七个剃着光头板寸，一看就不太正经的男人坐在一起打牌。
听到这些调笑，王大毛尚未生气，刘秋菊却是先声夺人：“旺儿，你嘴巴给老娘放干净点！你家女人才怕你光头冻着，没事给你戴帽子！大毛，别理这些王八蛋，咱们坐里头去。”说罢也不理她家男人，拉着王大毛就往里走。
“瞅瞅，瞅瞅，父老乡亲都在这儿，都直接拉扯上了。强子，你这度量真大。”
虽然李强心里对这个笑得人畜无害，还养条可恶大狗的年轻人有点怵，但哪个男人再不要面儿，这事儿上也是受不得激，何况那条大狗好像没跟着……
李强龇牙咧嘴的站了起来，声音凶狠却不算大：“小畜生，我女人是你敢碰得？你这小杂种给劳资滚过来！”
“李强，你别给我找事！”刘秋菊紧了紧王大毛的手。她家男人不成器，她以后还真想依仗这个她认定了的女媳，当然不想他吃亏。
“草拟吗的，还真搞上了？”李强一拳砸在桌子上，将桌子上的几个茶碗儿都砸到了地上。“你有种，就特么给劳资过来！”
红着眼喘着气的李强虽然说得凶狠，手指头远远指着王大毛，但也没上前动手——今儿这场面是老支书家支的，他们虽然都算是混子，也是靠在这片儿吃饭，真想发俩小财，修修路找点地皮什么的，还得求着支书点头，自然不会耍主家面子。
院子里摆了几十桌，本就人声哄哄，李强这番闹腾也就附近三几桌听见。不过当看到王大毛只是个面生的外来人，又惹了这几个混子，不少人都别过头来，想看个热闹。
王大毛看见一身大红旗袍的苏晴，心里本就不痛快，恨不得跑几里地外大喊两声，这时被几个流子‘小畜生’‘小杂毛’的叫了半天，他虽没还口，眼倒是红了两分。
甩开刘秋菊死拽着他的手，王大毛一脸笑容的走到了李强身前，一把握着李强伸出来的手指，强按了下去，笑着说道：“叔，今儿手风不好？这么大火？”
王大毛随口一句话还真说到点上了，李强坐这儿没半个点就输了大几百，他本就赌品极烂，嘴里一直都在骂骂咧咧。见了王大毛撒气也有这里头的原因，此时听到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日尼玛！劳资让你这小杂种给穿着破鞋，带着绿帽，手气能顺？滚尼玛的，别在劳资跟前碍眼，今儿这只是在支书家，要不劳资弄不死你！”
‘唉……’王大毛忍不住叹了口长气：“我是给婶子面子，才叫你声叔。几十岁的人了，说个话跟十几岁刚混社会的小屁孩儿一样，你混的是个啥？输红眼了？愿赌服输，玩得起玩，玩不起不玩，发啥脾气。”
心里憋得就想闹事的王大毛也是丝毫不给李强留情面，几句话可是怼着他心窝子去的。
李强也是气笑了，手都抖了起来，可到底不敢动手，就是动手他也打不过啊……
一旁的几个有大有小的混子笑着看了回儿，一个和李强在面上还过得去的混子站了起来：“呵，看不出来啊，牛家村那个破鞋生的小杂种，现在也有种了？怎么着，有本事了坐这儿玩两把？”
王大毛眯着眼，攥了攥拳头，直接在只坐了一个人的板凳上坐了下来：“怎么玩？”
边上却是坐着一个看着十七八岁的小年轻，斜着眼看了王大毛两眼，赶紧把身子别到一边，哈哈一笑：“你装尼玛个蛋呢，哥啊，能回去换套干净衣裳再坐这儿，成不？你瞅瞅你，啥年代了，裤子上还有俩破洞，还沾着猪粪，你有钱？兜里装了几十块啊？我们这儿打底可都是10块起，哈哈哈……我艹！”这小年轻话说一半就大骂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满头冷汗。
“妈的，屁话真多。”王大毛摆了摆手，这一拳用力大了点，手有点疼，他才不怕什么鸟支书。面子？从来可没人给过他面子，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贱命一条怕个球的穿鞋体面人？谁血不是红的？
呼啦一下子，板凳上的几个流氓一下子都站了起来。他们可没想到，这个看着秀秀气气，带着点痞的小杂毛想都不想就敢出手。
他们可是有面儿的人！
瞪了王大毛半天，一个撅着大啤酒肚的中年光头，用手指着王大毛，声音平稳：“娃，你死定了。”
“不是玩牌吗？想打架，成啊？”王大毛也站了起来。
大啤酒肚的光头往下按了按手，几个二流子对看了几眼，撇嘴一笑，都又坐了下来。
那光头看了几眼王大毛，满脸堆笑说道：“今儿就是李支书家喜事，我们大家伙都是来凑个热闹，沾点喜气的。玩什么牌，哥几个就是打发下时间，小玩意儿不上台面。小兄弟你要是想玩，咱们就玩大一点？”
“我就是个没几个钱的穷小子，大哥你要是玩太大，那就欺负人了。”王大毛当然没几个钱，他那工资又舍不得花，身上还真就几十块钱零钱。
一直跟着王大毛过来的刘秋菊，看他这番行事后，心里更是又惊又喜，这小子不怕事，说话又不卑不亢，太像个爷们了！她那男人李强，年轻时不就也这样？所以她才会不嫌他穷，死心塌地跟他过日子。谁料吸了毒，就变得不像个人了。
“大毛，你玩就是，婶子屋里还有几千块钱。”认定了要把这个年轻招过来当赘婿，刘秋菊也真把他当儿子看。能说这话，一是不想王大毛丢人，再则输点钱就算买个教训，赌这玩意儿，年轻人少碰为妙。她在边上看着，也有个分寸。
“吆，这钱都倒贴上了，强子，这小子比你有本事啊，哈哈。”那个叫旺儿的流氓跟着就调笑了起来。
王大毛叹了口气，都是大老爷们，都这么爱嚼舌根儿？
“婶子，谢谢你，这人情我记着，钱就从我工资里扣。”王大毛也不想让刘秋菊落什么话柄。
“几千块钱？嘿，那算了，扎金花小20，100封顶，别说哥欺负你没钱。”大肚子的男人笑着晃了晃头，显然不把这几千块的小赌放在眼里。
点着头的王大毛心跳的很快。
规矩，王大毛是知道的，他红白喜事没少帮忙，虽然没钱，看打牌倒是看得不少。20打底，对他而言，确实是从来没玩过的大赌。
“那就这了，人人有份，谁玩谁坐，不玩起来啊。”啤酒肚洗着牌，看着围过来看热闹的乡亲喊了一嗓子。
这两年，乡间赌风日重。在家没出去打工的，除了在家带孩子的老人，多是些做生意有门路的，平日又无别的消遣，打牌倒是人人都会的必备技能。
啤酒肚这一番话落地，除了明显要被针对的王大毛，另外三条板凳上都是坐了俩人，愣是凑了七家。
啤酒肚随手翻了张牌，正是张一点，让下家抬了牌后，就开始按顺序发牌。
“老规矩，头家必黑，20起啊。”啤酒肚一边扔着牌一边交代了一声。
王大毛接过刘秋菊递过来的几百块，跟着扔了20打底。坐头家是个老赌棍，想都不想扔了20上桌。
“黑20。”
连着三家都是直接跟，有一家看了牌直接弃了，王大毛上家看了牌，然后直接跟了50。王大毛算是倒数第二家，他看着桌面一圈不到就上百的赌资，微微有些手抖，抿着嘴翻牌一看，是个小对6，可是这桌还有六家，这牌不大不小，太膈应人了，王大毛心疼钱，想了想还是弃了。
王大毛下家的啤酒肚笑着摇了摇头，看都不看直接黑了40，算是封顶。
打牌，靠得是运和胆，王大毛坐这儿打了小十分钟，他运气很不错，杂牌没起一把，最少就是个小对，可也没起到什么大牌，最大也是个678的小顺子。可王大毛实在没胆，一把都不敢黑，只敢看牌，看完牌又总觉得小，到底还是兜里没钱，也没经过这样的场。
看着几家一张张票子往桌面上扔，眼都不带眨的，王大毛手里却是冒起了汗。十多分钟过去，他那几百块愣是打底打的就剩下百十块，更是心慌乱跳。
坐在下家的啤酒肚笑意越来越深，再赢了一把之后，看着头上冷汗都冒出来的王大毛摇头笑道：“嘿，我还以为真有点能耐。不过是条吃屎的土狗，娃啊，狼行千里吃肉，狗行百里吃屎，你得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嗯？”
啤酒肚伸出手，随意的拍了拍王大毛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