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宜婚嫁、祭祀、裁衣、求医。忌上梁、斋醮、词讼。
夜佘衾忽而早晨惊醒，那不是幻觉。
梦里梦到的不是自己的臆想。
他梦到少年的手掏穿了别人的胸膛，人体厚实的胸膛，被掏穿只要一瞬间，血淋淋，一个大洞……
如此阴毒的招式，夜佘衾这辈子都想不到是在自家徒弟身上看见的。
那天的事情……他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要如何铭记，他只能选择忘记。
夜佘衾下床更衣洗漱，整戴衣冠。出门去监督秘境结束关闭的诸事，今天处理完这些事情，就不用忙了。
这个时候，夜白垆正在藏书阁将三十河扇和万泽山海圈的功用誊抄下来，他的字筋骨凌厉，是夜佘衾教的，难得的一手好字。
“三十河扇共领灵境三十条主河，洪枯可由此而控，涨落随之，河道随扇中花纹可改。”夜白垆看着这惊心动魄又格外平凡的字。
“……万泽山海圈总领灵境大小一万五千湖泊，四山与八海……”
修长的手指摸索着三十河扇尾端的万泽山海圈，好像美人摩挲赏鉴一支鲜花，夜白垆看着看着，只觉得这东西湛蓝如天。
万不可随意用。
夜白垆收拾好书籍离开，满腹心事地走在路上，这次秘境一行什么武器都没有拿到，还被师父看见自己私自学来的招式。偷跑出秘境的事情也解释不清楚……
完了完了。
夜白垆心中有一丝愧意，最近夜佘衾似乎才神智清楚一些，前几天他不言不语，夜白垆差点以为他傻了。
夜。
夜白垆提着荷叶小烤鸡悄步走进了夜佘衾的殿中，脚步十分轻巧，没有些本事的人根本察觉不到他的脚步声。夜白垆走到夜佘衾身旁，夜佘衾看得入迷，并没有察觉。
夜白垆随意瞟了一眼他手上的书，是《沿海闻录》——夜佘衾最喜欢的书，不想扰了人的兴致，只好在一旁站着，手上内力运转，维持着烤鸡的温度。
半个时辰过去，夜佘衾才因为眼睛疼而从书上移开了目光，才发现夜白垆站在一旁。
“师父，你又忘了今天是十五了。”夜白垆笑着坐到矮桌旁边，放下鸡，抢过人手里的书合上放在一旁。
“老了，记性不好。”夜佘衾笑着打开荷叶小烤鸡，荷叶的清香和烤鸡的肉香散开。
“才不老。”夜白垆扯下肉多的鸡腿一口咬上去。
夜佘衾仔细擦干净了手，弯眸的样子最是温柔：“你刚刚站着，我还想起你小时候第一次等我看书的时候，你……”
夜白垆一口鸡肉嚼在嘴里说话含糊：“不虚或！”
夜佘衾掩唇低头，笑意明显：“不许说……”
两个人有说有笑吃完了鸡，夜白垆才觉得夜佘衾现在是真的正常了。他不敢妄自想秘境中夜佘衾遭遇了什么，他只能默默陪在夜佘衾身边。夜佘衾哭他也哭，夜佘衾笑他也笑。
一切收拾干净，夜白垆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他伸手去解下夜佘山腰间的香囊，里面的陈皮混紫檀碎粒已经没了味道，倒出来在矮桌上，打开牛皮纸包，只见是新的陈皮。
夜佘衾静静看着自家徒弟给自己换香，新换的陈皮依旧是二十年的老陈皮，味道熟悉。夜白垆挑出那些上好的紫檀碎粒，又和新换的陈皮一起放进香囊里面
夜白垆看了看那人似笑非笑的温柔脸庞：“我……想过生辰，我从小就没有生辰，一年也没有，今年我想过一次，就定在师父你把我捡回来的那天，我问过钱南师叔了，是三月二十五日。”
十天后正是三月二十五。
夜佘衾咧嘴一笑：“忍不住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跟我提这个事儿了。到底还是小孩子，还有玩闹的心思。”
“师父，我不是小孩子了。”夜白垆把香囊重新挂到人的腰间，稳妥挂好。
“确实，都会瞒着师父了。”夜佘衾道，看着眼前徒弟的身躯一怔，他继续开口：“你那些招式，哪里学来的。”
夜白垆低下头：“温山城，浮云阁。”
夜佘衾扶额沉默了一会儿：“谁教你的？”
“不能说。”夜白垆摇摇头。
夜佘衾没有继续追问，抬眸看着夜白垆：“为何提前离开秘境？”
“因为……已经寻到了武器，就想偷跑出门多玩几天。”夜白垆道，他一撒谎就忍不住别过头。
夜佘衾太了解他了，夜佘衾没有揭穿夜白垆的任何一句话。这个孩子最近确实有很大的问题。
或者说，以前就有问题，虽然自己关注到了，却一直没有插手。
夜佘衾又有些懊恼，没有再问，再问也问不出来：“你先回去吧，生辰的事，可以。”
翌日。
夜白垆提着酒，一大清早朝浮云阁门口一坐，十五岁的少年郎已经饮酒自如了，很少有醉的时候。
现在下山也就夜白垆有这个胆量，拉一条绳，顺着绳子沿着山体滑下来，到底时脚边几个轻功里面的沧海步便稳妥落地，让别的弟子目瞪口呆，这样下山是最快的，所以才能一大早看到他坐在浮云阁门口。
浮云阁来开门的小厮见了白衣翩翩的旧客，回头就冲里面喊：“苏公子，夜公子又来找您了。”
苏昙伸着懒腰走出来，外面的阳光正晃眼，眯着眼坐到夜白垆身边：“又来干嘛？”
“九天后，我要过生辰了。”夜白垆抬手遮在人的额前，挡住刺眼的阳光。
“也好，现在你也可以独当一面了。哎哟。”苏昙懒懒靠在他肩头，没想到这小子比他还高，快八尺了吧。
夜白垆没在乎苏昙的轻佻：“我觉得我长大了，师父还是觉得我是个孩子。”
苏昙一笑：“你长大了，你要好好保护自己，温山十八殿争权的故事在江湖一直从未停息过，我怕你斗不过那些人。”
“小时候我还看不出来，现在我看出来了，十八殿分成独立派和支持派制约彼此，独立派可以制约掌门，而支持派又制约独立派，这样的暗潮自从温山一派创立就有，维持着温山的起转更迭。”
夜白垆饮下一口酒继续道：“管他呢，谁敢碰我师父一下我打断他的腿。”
“哈哈哈哈哈……哎！走，我现在就带你去街上买生辰礼！”
此时的温山。
这一大早，钱南就坐在夜佘衾的殿里，手上托一盏陈皮茶极为嫌弃的模样：“又喝这个，你这样子招待其他人，他们没意见么……也是，你堂堂掌门，他们怎么敢有意见。”
夜佘衾还有些没睡醒，支着头闭着眼：“大早上来我这里还能讨到杯热茶，已经算我给你面子了。”
钱南亲吻着杯沿：“啧，我可是好心好意来告诉你，你的宝贝徒弟又去浮云阁了。”
“浮云阁……”夜佘衾悠悠睁眼，久违的冷漠漫入眼中。
“当初知道他和浮云阁的人有接触，你就很不开心了，怎么，你没制止他？”钱南问道，察觉到人眼色变化：“好吧，我懂你，白垆这个小子，很少有几个知心朋友，好不容易得了个朋友，你也不忍心让他失去好朋友是不是……
“可是，你别忘了苏昙是什么人。”钱南将手上的茶盏朝桌上狠狠一砸。
“那是我温山的叛徒！如今白垆和他交好，若是有心人调查起来，给他扣上一顶叛逆的罪名，你个做师父的难辞其罪！到时掌门一位的争夺又起风云！”
“我知道。”夜佘衾端起茶浅浅尝一口。
钱南看着他平静的模样，狠狠饮下一口滚烫的陈皮茶：“佘衾，你疼他疼得太过了……已经不像一个师父对一个徒弟了。”
“那你觉得像什么？”夜佘衾抬眸看他。
钱南将茶一口饮罢，又将朝桌上茶盏一砸，这一次生生将茶杯砸碎：“我不知道。”
说完他起身就走，留下夜佘衾一个人苦笑。夜白垆偷偷下山，他知道；夜白垆和苏昙成为朋友，他知道；可是他不知道夜白垆竟然是和苏昙学黑道功法。
目前这个事情瞒住了钱南，也不知道能瞒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