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露锋芒

小说: 江山似锦 作者: 松子落 字数:5041

  公主的宫叫“荣华宫”,听说是皇上给起的,好生张扬,里面的摆设用具,也都十分精致,和皇上自己用的比也只会多不会少,但看着并不是金碧辉煌的俗气。

  朝阳公主喜静,喜阴凉。凡是公主能走到的地方都铺上了厚厚的羊绒毯,这样走路不会发出一点动静;窗边统一挂着的是绣着金丝的鲛纱,一年也不过进贡十匹的东西,到了公主这儿就成了遮光挡灰的普通帘子;最夸张的是每一扇木门,每一扇窗,天刚刚亮就有人来用顶好的桐油来给它们上油,保证一点开关时不会有声音发出,每天都是如此。

  别的女子若是住在深宫里,不知摆上多少铜镜和摆件,再不济花花草草也是要有的,但是在朝阳公主这儿却是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进了荣华宫宫门,只见铺的整整齐齐的石砖,晚上点上零星几盏昏暗的宫灯。宫内除了挡光和消去声音的安置,也只是基本的摆设。

  如果不是进进出出的宫人们,每天张罗着荣华宫的日常,在紧闭的宫门外,路过的人甚至会怀疑这里面是空的,若是有人住,怎会一点动静也没有?里面要是是公主,怎么一点荣华富贵也不见?反倒是对不起“荣华宫”这个名号了。

  新住进来的五人一开始也不习惯,可在这宫规森严的地方,只要他们,或是手下的仆童,发出一点过大的动静,马上就会被匆匆赶来的宫人警告。

  距他们进宫已经半个月,可公主从未召见过他们一次,他们这些所谓的“面首”好像被遗忘了似的。

  不急的人大有人在,可有的人却等不下去了。

  “来人!来人!我要见公主!”成追星在院中站着,极气愤地大吼。

  果不其然,甫一出声,就有人赶来。这童儿年岁还小,连跑过来都是轻轻的,急坏了,双手在成追星面前挥着:“成公子!不可不可!有何事寻奴婢就好,千万别吵到公主啊!”

  成追星脸都气红了,在他有些黑的脸上倒是显不出几分颜色:“既要把我们喊进来做面首,又不召见我们,公主这是何意?是有意折辱在下吗?我要见公主!”

  “想求见公主,找人通报我便是,成公子这般,有辱风雅。”一个年长的宫女闻讯而来,身边跟着头埋得低低的西偏殿侍女们。“好吃好喝地供各位住着,也没有限制各位在宫中的行动,公主唯一只求个清净,就连这个也做不到吗?”这个宫女就是气急了,也不忘压低声音。

  各个厢房里的公子都听到了动静,出来看是怎么一回事。说来也是,宫人们交代的规矩里只有不可吵闹一条,至于平时走动,吃食,都不曾怠慢,有时提出点什么需求,也会很快被满足,过得比家里还惬意。

  何姑姑侧过身子:“请五位公子跟我来吧。”

  成追星哼了一声,一撩袍子,转身跟上。剩下几人还有些不明白,明明是成公子求见,怎么他们也要跟着去。

  公主仍是第一天见他们那样,端坐在正殿的座上,待他们见了礼,声音懒懒散散地传来:“这几天怠慢了各位公子,确是我的不好,给各位赔个不是。“

  “我等既入了这荣华宫,就是公主的人了,就是公主一辈子记不起乔某,乔某也不会有半分怨言,怎来怠慢一说。“乔培安好像在说什么真理,光明磊落得很。

  “切。“成追星是半分薄面不给留的“你倒是不放过一切表现的机会。”

  “那你呢,吵着要见我,来了却把炮火集到不危身上?”公主用手腕托着腮帮子,袖口往下滑,露出一截皓白的玉腕,让人看了心生旖念。

  乔培安得了公主帮他说话,脸上多了些笑,却也不得意,退回几人当中。

  成追星还是趾高气昂的:“我是被迫入的宫,未曾想被公主看中留下。这十多日看下来,公主并未有招我等服侍的意思,莫不是在戏耍我们?”

  公主没有立马回答他,而是站了起来,慢慢悠悠走到他面前,动作慵懒得好像一只小猫。她虽矮了些,气势却一点不差。“成公子说,自己是被迫来本宫这儿。却不曾想,本宫也是被迫留下你的。”

  “什么意思?”

  “成公子,成太傅就你一个独子,你一天喊打喊杀要去江湖闯荡。本宫唯一的老师一把年纪,求我把你留在宫里,你说本宫答不答应?”

  被当着这么多人下了面子的感觉可不好受,成追星气到快要捶胸顿足,当即解下身上腰间玉佩砸到地上,“咣当”一声碎成几片。“我心系江湖,又有一身真功夫,唯一心愿就是去外头闯荡,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把我困在这宫中!公主不如随意挑五人来与我一一过招,若是我输了,便同这碎玉一样,任公主处置,如何?”

  愣了几秒,公主笑了,这一笑不要紧,倒是晃花了瞧见的人的眼,她像一朵肆意生长的春花,笑得放肆又美好。

  银铃般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殿内回荡了许久,公主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成公子当真是小孩子心性,不知天高地厚。”

  “少瞧不起人!尽管放马过来!”成追星当真要气绝。

  公主突然敛了笑容:“那请各位给本宫作证,今日若是我输了,立马放成公子出宫,由他去闯荡什么江湖,若是他输了,任我处置。”

  见公主严肃起来,乔培安立马站出来:“我等为公主和成公子作证。”

  带他们过来的那位何姑姑走到公主身边:“公主,请允我与成公子比试。”

  “不必,你身份说起来不如他高,若是打伤了这贵公子,我可怎么给太傅交待?”公主冷笑一声:“我来会会他。”

  “公主不可!”周围的宫女都围上来想劝住公主。

  这回轮到成追星冷笑了:“我不打女人,你们大可放心。”

  公主并不理会,脱下罩衫,走到庭院里,挑衅地朝成追星勾了勾手指。

  乔培安居然没去拉住公主,而是转向了成追星:“成兄,公主一介女子尚不介意,你难道还要磨磨蹭蹭的吗?”

  要说成追星这人,确实沉不住气,稍稍一激将,就让人得逞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也走到院子里:“那就请公主拿出些真功夫,不至于对不起朝阳将军这一称号。”

  成追星摆好了架势,看样子倒确实是个练家子,下盘也稳,一幅气势汹汹的样子。

  公主还是一贯漫不经心的模样,软绵绵站那儿,一只手抬起挡住灼日。

  “两位,请。”乔培安下了开始的信号,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成追星绕着公主试探,走了两圈算是试探,公主却一脸不耐烦:“这儿太晒了,成公子绕的我头昏,快些出招吧。”

  话音刚落,成追星足尖点地而起,宽大的袖袍从空中掠过,身形像一只优美的鹤,手掌紧紧并起,直指公主咽喉!周围发出一片惊呼。

  眼看公主就要被他钳制住,空中的那道身影却突然急速坠落,狠狠砸到地上,扬起好大一片尘土。定睛一看,成追星已经被公主撂到地上,用脚恶狠狠踩着他的脖子致命处,好不狼狈。而公主,依然是悠闲的一只手挡着太阳。

  “到此结束吧。”胜负在一瞬间就已定,公主没再给他难堪,走回殿内。

  大家注视着公主远去的身影,不敢出声。

  “刚刚成公子摔碎的玉佩呢?”公主忽地发问。

  “在我这儿。”冯愉上前,捧出一张手帕,上面是收拾好的玉佩碎片。“冯某想着这碎片若是洒到毯上伤了公主可不妙,便命人捡起来了。”

  公主停住脚步,深深看了他几眼,颔首:“多谢。”随后领着宫女走了。

  乔培安快步走到还躺在地上的成追星身边,叹了声气:“成兄,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喊了半天他却依然没有动静,翻过身一看,竟是被公主摔狠了,昏了过去,头偏向一边,只好喊来侍者,将他背回去。

  傍晚用过餐,公主遣人来寻他们

  成追星已经醒了,却赌气不肯出门。余下四人只好一同前往公主平时起居的东偏殿。

  比起正殿,东偏殿空旷了许多,除了铺上的地毯和一张大大的圆木桌,正厅可以说是空无一物。

  公主坐在上座,着一身男款鸦青色袍子,纤细的锁骨从宽大的领口可以瞥见一眼。她正在烹茶,见他们来了,做了个请入座的手势。

  阿鱼这孩子不怕生,放开乔培安的袖子就盘腿坐到了公主身边,扑闪着清澈的眼睛,问到:“公主煮的茶好香,阿鱼一路上都走渴了,可以喝一杯吗?”

  公主点头笑笑,递了杯给他:“小心烫。”

  给每人都分了一杯,公主继续烹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火上的鎏金铁炉咕噜噜冒着,公主缓缓开口:“今天成公子闹这一出,倒是提醒了我。我素日里一个人散漫惯了,又听不得吵闹,十几日昏昏过去,把你们忘在了西偏殿。”

  不愧是公主,把几个活生生的人都给忘了,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可谁敢有什么异议?

  她隔着浸了水的丝绸帕子,提起铁炉,往壶里添了点水,往自己这边扇了扇茶香,一脸惬意。她笑着说:“整日连名带姓地喊各位生分了些,我听说原来的公主养了面首都要起个风雅的号,叫着顺口”

  公主目光看向乔培安,”平日喊惯了,我还是喊你不危吧。”

  乔培安站起来做了个揖:“公主喊什么都好。”

  她给冯愉添了茶:“你呢,家中父兄可有赐字?”

  冯愉摇摇头:“不曾。”

  公主沾了点水在桌上写了个“愉”字,沉吟片刻,说到:“愉,那就叫易欢吧。可还喜欢?”

  庭院外起了一阵风,把不知是什么树的叶子吹进来,恰巧落在冯愉杯中,他端起杯子像是喝酒一样牛饮而尽,反复咀嚼几遍:“易欢,易欢……”抬起头看着公主,眯起眼笑了,桃花眼中一池春水起了点点涟漪。“多谢公主,易欢很喜欢。”很久以后,公主告诉他那是合欢树的叶子,真是好生应景。

  “公主公主!阿鱼也要公主起名字!”丁泽鲤插进了两人有些起了波动的气氛,声音却是刻意压低过的,看来是这几日被宫人反复提醒很多次了。

  “你呀,还小,长大了再说吧,现在就是阿鱼。”公主点点他的额头,好奇地转向离她最远的阿眫:“我记得你叫阿眫,是期盼的眫吗?”

  他一直没抬过头,也没喝公主给的茶,一听公主问话,急忙跪下来扑在地上回话:“回公主的话,奴是目半眫。”

  大家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公主笑一笑:“这么怕我作甚,我记得你生的很美,也不抬起头让我看看,我可不会像欺负成公子那样欺负你的。”

  阿眫怯生生抬起头,瘦削的肩膀竟在悄悄抖着。

  “以后改叫期盼的盼字吧,这么美,当是夜空中的萤月,让人盼着每天见一面的。”公主抬抬手,示意他不必跪着了。

  阿盼一双美目里霎时流出清泪,他没有起身,反倒砰砰地磕起了头:“奴谢过公主!”

  公主让乔培安把他扶起,好像突然累了,带了些倦容,声音微弱细蚊地对大家说:“那今后每天这个时候,你们轮流来我这儿陪我坐会儿吧。若我有事会遣人先告诉你们。”

  “公主这是让我们各凭本事争宠吗?”乔培安打趣。

  朝阳公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就当是吧。”说完起身走了,也不做解释,留下几人不知所措,不太能懂她的喜怒无常是为何。

  乔培安倒是一幅早已习以为常的样子:“公主随性,咱们也回去吧,这一趟收获不小呢。”

  荣华宫歇息得早,在其他宫灭灯之前就熄了灯。

  成追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从未遇到过这样丢人的事,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深闺女子打晕过去,而且自己甚至没看到她什么时候出招的,他狠狠踹了踹被子,又用手锤着床沿发气。

  “你这样拿床撒气,会吵到其他睡觉的人。”

  门口冷不丁传来这么一句,黑暗中能看到是个女子戴着兜帽站在那儿,看不清面容,披风从头顶一直到脚底,罩得严严实实。成追星惊出一身冷汗,想挣扎着下床,全身却痛得不行,他准备扯开嗓子喊人。

  还不等他出第一声,他的嘴就被捂住,脖子上抵了个冷冰冰的匕首。“闭嘴。”他听这声音有些熟悉,借着月光,看清好像是公主的轮廓,才拼命点点头。

  公主把门轻轻关上,拖了张凳子坐到床脚,看着成追星惊魂未定,胸口一起一伏喘着气,觉得好笑:“哪有这么吓人?”

  成追星一脸不可置信:“半夜公主悄声无息潜入我的卧房用利器差点要了我的命,还不许我被吓着吗?”

  “唔,可你是我的面首,我进你卧房做什么别人都不觉得奇怪吧?”公主有心逗他。

  成追星被气得更说不出话,只觉得头疼:“公主,今日是我技不如人,我认了,只是求公主别再折辱我!”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我很久没有跟人过招了,今日没收住力气,伤了你,来跟你道个歉。”公主一脸真诚。

  而他可不吃这套,气呼呼地扭过头:“公主能有多大气力,是我太弱,你不必这样假惺惺。”

  朝阳公主看他就像个小孩在赌气。“这可不行,这事儿估计明天就传到你父亲那儿了,到时候成太傅在我父皇面前哭诉,还要你帮我说话呢。”

  敢情是怕被告状才来跟自己道歉了,成追星冷笑:“我才不是那种小人,再说了,这是公主的地界,只要您让宫人封口,谁敢告出去?”

  摇了摇头,公主有点无奈的开口:“我也希望这宫里都是我的人……”

  成追星没听懂,正准备追问,一个白瓷瓶丢到了他床上。“这是我在军中用的上好的伤药,算是给你赔罪。”

  他拿起瓶子,在手上摩挲半天,得寸进尺:“这么一点就想收买我?”

  哑然失笑,公主摇摇头:“那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和公主学习武艺。”成追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从床上坐起来,正色看着公主。

  有那么片刻,公主没缓过神。她来之前有过很多设想,这成家公子被娇纵惯了,自尊心重的很,看他今天的大胆举动,给自己甩脸子或是和吵起来都是可能的。可公主忘记了,成追星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被女孩子这么轻易地打倒是第一次,他哪能放过让自己武艺进步的机会。

  公主沉吟片刻:“明早丑时,来我院子里吧,动静小些,别吵醒其他人。”

  说完起身关上门就走了,剩成追星坐在床上,英气的脸庞在月光中半明半暗,很久后,他才擦上伤药,缓缓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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