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必有可怜之处

小说: 满袖飞花 作者: 上阙 字数:3505

  阳光一丝一缕,自山顶逐渐转白的曙光,从泛紫的细云里稍露其芒,空气有点稀薄,晨朝的皑皑霜色里,寒气凛冽。拨开这一番霜重雾浓,在灿若星光的斑斑苜蓿田间,遇见那一抹冷白。

  “云沚……”我呓语呢喃,目光迷离,飘渺。

  确定后欢欣奔去,搂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微僵的背脊上。看似瘦弱得似一缕烟将飘的身子,其实还是有精壮有力的肌肉。

  “噗哧——”一声笑了。

  他转过脸来,笑吟吟地看着我。突然脸庞变换,变成了怅然若失的沐晏,变成了温润笑意的黎梓亨,变成了勾眼坏笑的暮毓。而一次没再变换了,暮毓顶着一双万年笑眯眯的凤眼,转过身来,伸手就要揽我。我慌忙掴了他一个耳光,推开他。

  瞬间世界崩裂,苜蓿由远至近迅速枯萎。随着土地坠落的暮毓,脸色变换。变回了云沚,他面色悲戚,凄声叫道:“为什么要推开我!”周围开始火烧,火势蔓延向我拢来……

  “不——!”

  尖叫着转醒过来,我已躺在自己床上了。冷汗淋淋浸湿亵衣,不禁打颤。

  ……原来是个噩梦。

  雕花木门被推开,暮毓端了药进来。后面跟了墨堇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还有冷面的黎梓亨,我感觉这次小梨子连眉梢都冻上霜了。

  恍然间我还未回过神来,恍然间暮毓唧里呱啦说着什么,我听不见,眼睛直盯着那一张一合的薄唇。他再一次过来要揽我,神识和梦见重叠。想了想,我再一次扬手——“啪!”——这一次,不是我掴了他一巴掌,而是他拍掉了我挥过去的手,手上的痛楚提醒了我清醒。暮毓皱着眉头虎着一张脸凶巴巴地吼道:“放肆!萧子君你还想打本殿下巴掌啊!”

  桂香的酒气经过一夜的酝酿已经熬成了口臭,直扑我面门,我捏住鼻子继续盯着他。这才发现他的嘴角有一片淤青……咦!不对啊!

  “呸!哪里是我打你啊我才刚醒诶明明是被别人揍的咧!我不会对你负责的。”巴掌再怎么重也没见过留下淤青的啊,分明是拳头惹的祸啊。

  “哼!”暮毓将托盘重重置在桌上,拂袖离去。黎梓亨跟了出去。我心中便了了几分。

  墨堇暧昧地笑着端了药扶我喝下。

  原来我是发烧了果然得知我和暮毓在屋顶喝酒呆了一宿惹了发烧的黎梓亨很生气,拳头挥向暮毓,才落下了那片淤青,但是醒来后黎梓亨一句话也没搭理我啊,也没有关心一下啦,闹别扭呢?

  墨堇探了探我的额头,朱唇轻启:“好了啊。”话音才落,她身形一侧,端了托盘要出去。合上门的时候,眉眼轻挑,一副“祝你好运”的表情。黎梓亨估计是嫌她拖拖拉拉小动作太多了,果断扬手带起一股劲风。“砰”的一下就关上门,快得不着痕迹,门外一声娇呼:“混蛋啊喂!”

  “怎么这么粗鲁……”我不悦。

  又是一股劲风,扬乱了我耳际的青丝,身体突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圈裹着,大手箍住我的臂膀。眉眼笑开,有种小幸福漾开在我的心波。偷偷挤眼瞧看他,兴许是察觉到了,他便将下巴抵在我肩上,躲了开去。不改青涩纯粹的本质,红了耳根。他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松了松紧箍的手,怀抱柔和了一些。

  “离他远点。”

  “唔……”我迟疑。

  “脏。”

  抿抿嘴,挪挪身体的位置,乖乖趴在他身上,沉默。

  我知道啊,皇室的孩子一步一步成长过来直到新王登基前几乎都一直在明争暗斗能够健康完好的成长过来,也得有能耐。

  纵观暮帝的七个孩子,太子已定。又有当年祥瑞之兆的出身庇护,纵然被谣言袭击,险些陨落,但也主动出击,请了去边疆战事要地,代表暮帝安抚民心,进而调停了怨民暴动。谣言自是不攻自破。据情报得知散布谣言者是暮毓,献计平息谣言的也是他。事态却出了纰漏,无法与计划同步。由于繁星的那群娘们暗中搅和不少,让太子颇为顺利地完成任务,凯旋归来,致使计划夭折。

  太子暮裴已稳,他也不再多做心思在他身上了。因为这是最后的坎,踏过,称王;不过,死。

  大皇子暮晟先天患有哮喘,暮帝取「晟」字,有光明、旺盛之意,又与「人定胜天」的「胜」谐音,寄怀他能健康平安的活下去。但一个随时可能暴毙的哮喘患者,似乎也没逃开暮毓的心思,暗地里,暮毓仍然有跟暮晟较劲,其中必有猫腻。大公主暮旖,号云媗。与暮晟感情最亲。三殿下暮麴生性自由,十八了,仍然独自一人,无家室。喜好游山玩水,手段又极其厉害,神出鬼没,骨子里一股诗人的烂漫情怀。这不,在杭州捡了翠儿回来。是暮毓最敬爱的兄长,也是暮帝最欢心的一子。但暮麴不屑皇位,才有了后来暮裴的封位,但为什么太子位会跳过身为四殿下的暮毓,他的才能也不比暮裴差劲啊?

  五年前,暮毓十三岁。还是个雏却早早开-苞了。暮毓的母妃因难产而死,自幼丧母让暮毓多少有了恋母情结,偏又长得宝气讨喜,凤眸薄唇高鼻梁,自小就扎胭脂堆里,整又一个贾宝玉。不过他并非不学无术,尚书房的功课做得滴水不漏,箭法精准,在围场上射下刺客打下这最大的猎物,本是暮帝的最宝贝的心头肉,然而这块心头肉,却让暮帝心头疼。

  十三岁便临幸了过继他的那个妃子的得宠丫鬟,十三岁?尼玛也忒Open了吧!听到这个情报我瞬间凌乱。纸终包不住火,这事到了暮帝耳里。震惊之余,恼羞成怒,他是最耻于这种淫-乱之事的。当即传达口谕,将暮毓扔到扶桑三年不管不问。

  三年的独存磨砺出一颗野心,消了胭脂粉香气,褪了金汤匙的骄气,成了一个圆滑凉薄之人。他可以人前笑如春风,眼潭里平静死沉;他可以胡闹不懂事趴在殿外偷听,实则为了试探暮帝,丈量他父爱的深度;他可以活得自由自在却身缚羁绊,仍可以追赶蝴蝶蜕变;他可以活得很多情天真却骨子里的决绝,亦无心无魂——这种人一般终将悲情。

  正所谓可憎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来年,暮裴随暮帝围场狩猎,射得了狼虎,打得了鸿雁,还一箭穿三雁,颇有当年暮帝年少时的风范。骑术了得,小小年纪,狠得敏锐,善得窝心,看得暮帝是心花怒放啊。一同来的,还有大他一岁的邻国公主莲鹊。

  自小在沿海一带长大的莲鹊,一改平日温谦本色,难得骋驰围场,这是她第一次来,怎么也得表现一下吧。身为朝昇国唯一的公主,难免好强。于是莲鹊在得到一堆官员热捧和暮帝赏识的笑容后,准备再射一只猎物完美收尾,这时,她盯上一只颤耳弄鼻的白兔。

  殊不知,暮裴也盯上了它。却慢了一步将箭射出,不过,他离猎物更近些,只见他的箭以比她更快的速度,追上了,从尾部穿过,将其劈成四瓣。“嗖——”的便将兔子钉在树上,只是……

  回报的卫兵提着那只兔子回来的时候,众人皆惊。

  “竟然未伤其分毫?”

  “那箭如此快、狠!”

  “不,是劈了公主的箭,以至于偏离了轨迹!”

  暮帝意味深长地打量暮裴,他双手接过白兔,双眸微垂,星光在那眼清澈的潭水里温润的闪烁。他将呆了不敢乱动的兔子搂在怀里,屈膝单腿下跪,朗声道:“儿臣诚请父皇将此兔赐与儿臣!”抬眼刹那,目光坚定。

  “为何?”

  “回父皇,儿臣瞅着这白兔的眼睛,像极了皇妹眉间朱砂,意欲将此兔赠予皇妹作伴,她定会格外欢喜,病痛减轻,更快恢复。”

  暮帝微怔,鹰眼紧锁暮裴仍然稚嫩,却坚毅的脸庞,似在寻找什么。旋即朗笑开来,“好好好!我儿真是有心人!朕这个做父皇的都过犹不及啊!”眼前不禁浮现出二公主粉嫩的娇颜,如今却害了一场大病,高烧已退,仍然虚弱的躺在床上,失去往日的活气。最心痛的莫过于,来围场前,她还唤他父皇,说了几句吉言,原本殷红如罂粟的朱砂痣,黯黯吐纳微弱生气。

  不日,暮裴便封了太子。次年,暮毓回宫。

  那天鹅绒大雪,时值补冬。暮帝自摆家宴,对这个儿子的回来,未提半字,权当隐性。众人看皇帝都不理他了,也就没有多和他搭理,除了往日打心里疼他的几个妃子多关心了几句。

  暮帝倒不是还有气,不过是想让这个教训更深刻一些罢,等他来主动找他……

  “然后呢?”我痴痴地听墨堇讲,我一边在脑海里想象。烛火在眼前跳动,像一个热烈的女郎,舞蹈着曼妙身姿。晃啊晃,晃得眼眶发酸。

  是何等的落寞?

  ——在那天的生日宴上,请来的都是爸妈的“朋友”,那场以我为名的宴会,不过是他们的政治手段。除了切蛋糕庆祝的短短十几分钟和祝福的时间以外,我不过是个局外人,独坐在一边,看他们利欲的一张张面具,晃动,晃动,晃得我头晕。他们的少爷们来邀请我跳舞,我推脱自己身体不适,起身要走,却是真的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就在病房里。

  苍白。

  接下来的日子,果不其然,他们只是匆匆来看我几回,每次都接着电话走了,然后我就穿来了这里。

  ——呵,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吗?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扑在百合清淡香气里,墨堇一下一下轻抚我的背脊,我闭上眼睛,才发现眼眶蓄满泪水,两眼皮一挤压将它们挤了出去,滴落在覆了粉色薄纱的香肩上。我睁开眼睛,残余的泪水便顺势流下,烛光在脸上映出一条晶莹的细线,睁眼看见香肩上那深色的一个斑点。

  “嗳呦~!”墨堇尖叫起来一手捂住香肩,一边扭曲地挤眉弄眼,“烫死啦好疼的咧~!”

  我一怔,明白过来,这个二逼……

  “哈哈哈!再!来!一!次!”

  “姑奶奶,您还是省省吧,姐姐我受不起啊喂!”

  “假死!不管!还要!”

  “别得寸进尺啊,不然待会儿给你吊着打,让你要到爽!”

  “……再见!”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