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若我跟他在一起，他能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那么就在一起吧。”
紫微并没有诧异元嘉会这么回答。当初的自己不也是这样？以为自己跟他在一起，可以抹去他眉间仿佛天生带来的淡漠和顾虑。却不知道最终自己的犹豫和选择会带给甘木那么大的伤害。
所以紫微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继续说着当年。
当年……
宋祁仙人被魔族打伤，药石无灵，更加无奈的是他不能死……至少先自爱不能死——他是负责天界和魔界联络的人，这会要是死了，估计天界真的得跟魔界再大打一场了……
但是昊天知道，那阵子正好是浮墨脾气相当不好准备找人出气的时候，实在是不宜大战……
一时之间，一个小小联络官的死活搅得天界大乱，每个神仙各种头大。太上老君这些负责治疗的神仙被昊天盯得恨不得消失不见来得好……
但是，打伤宋祁仙人的毕竟不是那种低档的魔族，按照伤口看来至少是三阶以上，相当于神君级别的魔族。谁都不能理解宋祁是怎么惹到这种级别的魔族的。而且若不是大家都知道魔族有一个跟天帝级别差不多的神正在暴躁期，祁玉就算是死了估计都不会有神仙给他收尸……
可现在的状况就是他不能死……弄得天界里面的神仙一个个的都快神经衰弱了……
天帝不知为什么叫来了紫微，很是淡定的说让他去找甘木，折枝救人。
紫微看着天帝一脸了然的样子，也不隐瞒，笑意盈盈的跟天帝做起了交易。交易的内容嘛……实在是不好透漏，不过你看天帝彻底黑成锅底的脸，和紫微脸上快成月牙的桃花眼就知道谁赢谁输了……
然而，当紫微跟甘木说完要树枝之后，得到的是干脆的拒绝。
“我不会去折的。”
“可是，甘木，你看……”
“紫微，若我不愿意呢？”
“甘木！不要闹别扭了！虽然天界不知为何会不容你的存在，但是现在只要你……”
“我会失去一部分记忆。”
“……”
紫微突然不说话了，站在不大的屋子里面，看着甘木很是平静的坐在那里，事不关己的解释着。
“我之所以逆天，是因为我本不该存在。而不死树是我的本体，正常的枯荣自是无碍，然若是我折下枝条，可以续命延年，但因是我自毁本枝，自是会失去那段枝体所拥有的记忆。千百年来，几乎所有跟我接近的神灵魔众无外乎都是为了枝条而来。所以，你也不例外是吗。”
甘木很少说这样长篇大论的话，他也不想说这些话。
甚至他都不想解释。有什么可解释的？他知道紫微说的跟天帝交换的条件都是对他们好的，甚至好到他们以前都不敢想象的地步。
可是，他若忘记了，又有何用？世界上能够治愈那个神仙的奇药有着千千万万种，为什么偏要来折他的枝条？这一点紫微不会不知道。那么，知道一切的你又为何要做出如今的举动？
面无表情的看着紫微脸上的表情各种变换，直到最后紫微定格在了决然上，甘木知道，他和他走不下去了……
“甘木，我们要赌一赌！”
赌一把，赌对了，我们就没了后顾之忧了对么？可是，紫微啊，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甘木他根本就不愿去赌啊！
“紫微，希望你不要后悔。”
这是甘木站在自己本体前随风飘散的一句浅言，除了风，没有人听到……
元嘉很想问，后来呢。
可是他知道，没有后来。
宋祁死里逃生，紫微不再每天都腻在昆仑，甘木锁了那间屋子。
谁都不知道甘木到底忘了什么。只是在那片山崖上，巨大的不死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略显暗淡。
“元嘉，你知道甘木为什么不敢赌吗？”
元嘉知道。
“他在之前，刚刚修炼成仙的时候，有很多想要长生的都围着他转，几乎没有几个是为了他而在他身边。”
紫微笑意缱绻的看着元嘉陷入沉思，元嘉连上带着一抹微笑，那是紫微曾经有过的角度，只是被他自己弄丢了。
元嘉想到了第一次看到甘木的样子，也想到了那时候围在甘木周围人的样子，卑鄙猥琐不加掩饰的带着赤（和）裸（谐）裸的目的。
而甘木想要逃离，却又逃不了。他那时还没有强大的力量，也不能长时间的远离本体，只能看着各路人马带着各种面具的嘴脸。
直到有一天，不知为什么甘木竟然就折下了枝条，扔给了那群在元嘉看来是宵小的神灵手里面，少见的混杂着怒气说道：“滚。”
那时候残阳西下，不死树的本体仿佛燃烧的火焰一般，甘木虽然一身白衣，但是无风翻飞的黑发显示着他的怒气。
元嘉站在甘木的身边，悄悄的向前走了一步，距离的拉近让甘木知道他在他身边。
当那群宵小们互相猜忌着背地里下手的消散之后，甘木突然晕倒在了元嘉的身上。
后来，甘木清醒之后，竟然想不起来他已经成仙，在本体里面躲藏了足足有一月的时间，也被元嘉在树边念叨了一个月……
元嘉与紫微不同，他那时职位底下，而且还是元宝天尊的徒弟，天界没有什么人愿意管他，所以即便到处乱转也不会发生被昊天死盯不放的事情。
所以，当元嘉每天报到，在那棵不死树前像是惯例一样的念叨了一个月后，甘木才从树里面化形而出。他自然是想不起来的，但是他也实在受不了被元嘉这么念了……
而元嘉不知道，其实甘木自毁本体除了会忘却之外，他自身也会受很大的伤害，回到本体也是为了休眠。
脑海中的画面进行到这里，元嘉对着病榻上的紫微说：“他当时不敢赌，是因为他害怕。”
害怕。
紫微默念着这个词。那时的他没想到甘木会怕。他怎么会怕呢？那时的自己和甘木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神灵，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甘木自然是害怕的。他不知道会忘记什么，所以他根本不敢赌。而他也知道，若是他这次若是同意，他跟紫微以后就不能保证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总会有一次，他会忘了紫微，忘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或许忘记也无事，他们可以一次次的再开始，可是紫微你知道吗，不死树也是有结界的……那是在甘木被种下的时候施放的。它会保护着甘木的本体，每一次的折损，对于甘木来说更像是一场劫难。
紫微，不知。
元嘉，亦不知。
若是他们知道，紫微和甘木还会不会走到后来那么无法挽回的地步么……
当紫微和元嘉对视无语的时候，紫微突然笑开了。
不是平时的浅笑，而是开怀大笑，笑的桃花眼都眯成了一条线。
“元嘉，你要好好的对甘木啊！可不要像我这样……”
元嘉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看着紫微，那眼神能够子啊紫微身上戳出个窟窿来了……
“咳咳，元嘉神君，不要去计较那些有的没的。要知道……”
紫微眼神一转，又是一副狐狸的样子，掩饰了他想掩饰的东西。
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不甘不愿不想不忘也终究回不到从前。天界的日子云淡风轻，紫微又是聪明透顶的人，稍一细想便知当初的种种。也知天帝当时满脸黑线之外的那一抹精明。
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甘木什么话也不说，态度如似往常，却又少了那份亲昵。有些话不讲不说大家心知肚明。
于是，他是天界任性悠闲让所有神仙头疼的紫微帝君。他是昆仑山上逆天强大不言不语的不死树化形的甘木地灵。两两相望，下棋喝酒谈天说地，他没有挑明，他也不曾解释，只是终究没了当初的美好。纵使天帝开始默许那个笑的越发让人头疼的神仙的所有要求，纵使天地之间所有的神灵乐不得那个紫微帝君在昆仑长住不回，却再也没有谁会笑的坦然的说：“那间屋子，是你的。”
紫微看着被层层封印锁住的屋子，心里面五味陈杂。闭上眼，在金乌晃入眼眸的红色中，心尖泛出的苦涩让这个年轻的帝君差点落泪。
指甲深深的嵌入了掌心，尖锐的疼痛生生逼回了泪水。紫微知道，他苦，甘木更苦。甚至甘木比他更苦，这是他选择的，承受的人却是他们两个，而甘木，这种不知道是不是被遗忘的痛苦会不会在夜半阑珊之时，加倍涌现？
甘木……这是我欠你的。
你说过，你欠我一盘残局未解。而我欠你的一世情缘又该如何偿还？
如今，我要还你一个只为想跟你在一起而努力的要跟你在一起的神仙陪你走这段不见尽头的旅程可好？
甘木……我要如何跟他解释清楚你我之间的丝缕牵挂？我要如何让他明白你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相守？我要如何才能令他懂得不要放开你的手，即便你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已经骇浪滔天？
甘木啊甘木！想我紫微窥得天道，傲视天界，聪明绝顶，却独独为你绞尽脑汁而不得所求。若是当初我也想的如此透彻……
紫微在病榻上眼波流转，一瞬不瞬的看着元嘉，各怀心事的人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各自想要隐藏的情绪。
他悲凉，他犹豫。
紫微看着如此的场景，体会着空气中静默的气息，突然觉得，甘木是不是这世间最为幸运的神仙，一个人搅得天界两大神仙不得安宁。却又觉得，甘木你是不是这三界里面最为悲凉的地灵，这两个神仙，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彼此互相抛弃，另一个犹豫再三不敢前行……
所以，当甘木拿着药材回到紫微行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元嘉一脸有所思考的出神看着大殿的某一处神游中……而紫微，在病榻上笑的如沐春风，狡黠的眨着眼睛欢迎他的回来。
“甘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