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翟亦青的行程出奇的规律，就跟普通的商人一样，基本都在公司处理生意上的事，偶尔有个两三天有饭局，陪的也是政府单位的领导，那些人温澄见过，规规矩矩，确实属于正常应酬。
除了睡觉时间，温澄几乎都蹲守在他身边，从这些天的情况看来，翟亦青身上真找不到任何违规操作的蛛丝马迹，如果不是自己追查他这几年对他了如指掌，温澄肯定认为这人循规蹈矩，肯定清白。
他们的相处模式也很简单，基本没有语言沟通，就是翟亦青到哪儿温澄就在哪儿，反正寸步不离就对了。翟亦青当他是空气，直接忽略，他当翟亦青是个靶子，随时瞄准。
这天天还没亮，温澄就被敲门声吵醒了，迷迷糊糊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六点。打开门，还没来得及说话，阿腾扔下一句“十分钟后出发”就走了。
温澄不知道要去哪儿，只知道他们说得出做得到，急急忙忙洗脸刷牙穿衣服，等他冲到楼下时，车已经开出车库停在院子里了。
他赶紧跳上车，翟亦青已经端坐在后座上，虽然照样衣冠齐楚，可还是看得出来他也没睡醒，正杵着额头醒瞌睡。
“我们要去哪儿？”温澄也没指明是问谁，谁搭腔都行。
“去昆明。”坐在副驾的祁磊回答。
“去昆明也就两个小时车程，干嘛起这么早？”
翟亦青头都没抬：“你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温澄撇嘴道：“想撇开我？想得美……”
差不多八点半到了昆明，车子直接驶进呈贡区某工地。
呈贡是这些年来昆明向外延伸发展的新城区，原来在市中心的商业区已经有很大一部分朝这里挺进，短短十来年这里从刚开始的“城郊”发展成商业新区，随着人流量越来越大，这里的房价也翻涨了好几倍。
这片工地很大，一眼望不到边，看得出来是个浩大的工程，刚动工不久，还在打地基。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一脸笑盈盈的迎上来跟翟亦青打招呼，然后带着他们走进工地。
这人是工地的总工程师，姓何，他拿着图纸边走边给翟亦青讲解具体施工流程和进度，温澄对建筑一概不懂，无聊的跟在后面东张西望，无所事事。
想必这又是翟亦青的新楼盘，呈贡区现在房价这么高，刚才听何工提及铺面格局的设计，难道翟亦青要把这里做成商住楼？真是财大气粗！
他问祁磊：“祁磊，这里是要建成商场吗？”
祁磊望着这片开阔的地皮说：“对啊，一到六层是商铺，上面四十层是写字楼和住房。”
“嚯……”温澄暗暗掰手指头算了算：“那得要多少亿？”
“这就不在你操心范围了。”祁磊也懒得跟他解释。
“十亿够了吗？”温澄不放弃。
“你猜？”
“悬！”温澄下结论。
阿腾岔巴了一句：“乖乖做好你的人民保姆吧，这辈子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温澄不服气，反驳道：“你以为你待在翟亦青身边能好到哪儿去？也就是玻璃瓶里的癞蛤蟆，看似前途一片光明，实则毫无出路。”
“你……”阿腾竟然被怼的无话可说。
跟随翟亦青在工地上逛了一早上，中午吃过饭，又马不停蹄的去一个叫“赋空斋”的地方，温澄完全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听名字叫的那么与世隔绝，大概又是哪个有钱人养精蓄锐吟诗作对的私人场所吧？
果不其然，又是个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有钱人聚集地，这里从坐的椅子到喝茶的茶桌，全都跟龙桌龙椅一样，珠围翠绕，光看他都觉得别扭，跟别说坐下了。
这里的主人叫石宽，温澄听说过这个人，昆明的二手车行和工程机械行当有一大半都是他的，官渡区农民出生，没什么水平，做生意发达完全因为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翟亦青会跟这种人有交集也能理解，物以类聚嘛，就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专找大王八。
石宽认识阿腾和祁磊，看见温澄这陌生人，问道：“翟老板，这位小兄弟是……”
翟亦青瞄瞄他，说：“我的新保镖，怀远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温澄警官。”
温澄被他这阴阳怪气的介绍弄得有点尴尬，笑道：“都是朋友，翟老板别说得那么拘泥，搞得我跟大家格格不入一样。”
“你好你好，”石宽两眼一弯，主动跟温澄握手示好：“国家的忠诚卫士，能跟警察同志做朋友是我的福气。”
瞧这副和蔼可亲的嘴脸，一看就是假仁假义。
温澄也没驳他面子，客气道：“石总言重了，人民警察是每一位中国公民的守护者，只要您需要，随传随到，就跟出租车一样，招手即停绝不溜空。”要比假惺惺，谁还不会两下？
翟亦青回眸瞥了他一眼，明显听出他在暗讽石宽，嘴边溢出一丝粗浅的笑意，若有似无，但很快又收住了。
温澄被他这转瞬即逝的笑给弄糊涂了——准确的说应该是被他那略带腹黑的嘴角给勾了一下，心尖儿出现了个不明反应，像被齿轮带动着悬空转了一轮，牵扯不断，莫名其妙。
“青哥~~~”
一个突如其来划破长空的声音把温澄从前几秒的反常里拽了出来，吓得他一哆嗦，闻声转头看去。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生从外面走进来，身高175cm左右，穿了一件长款风衣，走路步步生风。这男生长相俊美，眉眼生姿，庸中佼佼的气质走在街上都能一眼就看见他，不仅如此，这人看上去还有几分眼熟。
男生对在场的人熟视无睹，直接蹦跶着来到翟亦青身边，笑的可人：“青哥。”连声音都是酥的。
翟亦青起身抱了抱他，“几个月不见，可想死我了小君！”
对！温澄一拍脑瓜子，这人叫汪君尧，是现在娱乐圈里炙手可热的小鲜肉，四年前通过一个偶像选秀综艺出道，要演技没演技要唱功没唱功，却火的一塌糊涂，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翟亦青居然连这种人也认识……老家伙看样子还挺吃得开。
“你要见我还不简单？发个私信的事，”汪君尧佯装不高兴：“青哥玩得开有市场，不缺我这类小角色。”
“瞎说，”翟亦青掐掐他的脸：“谁有你秀色可餐啊？”
汪君尧回击道：“那又如何？你不吃，再好的东西也是残羹剩渣。”
翟亦青严词否认：“你错了小君，有的大菜我只舍得看，不舍得吃。”
“不吃……摆着等它生蛆发霉吗？”
温澄眼看他俩在众目睽睽下毫不掩饰的互相放枪，很不适应，上流人士聊天都这么无所顾忌吗？还是他太小儿科了？左右望望在场的几个人，似乎都司空见惯，只有自己跟个异类一样适应不了这种节奏。
汪君尧自然地坐到翟亦青身边，跟他一起进来的两个人看样子是经纪人和助理，也围着主席位坐下了。这结构框架一看就知道是来谈事请，几分钟前的春色云烟散的一干二净，气温逐渐转凉。
汪君尧的经纪人姓白，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拿出合同初稿，抽了抽眼镜说：“翟老板发过来的合同我们看过了，片酬、拍摄地点和拍摄周期都没问题，就是女主能不能换一个？”
站在不起眼角落的温澄两眼一咯噔，翟亦青居然还投资影视？他怎么什么都做？他就不担心涉猎太多跨度太大会扯着蛋吗？
“为什么？”翟亦青给自己倒了杯茶，微啜了一口。
经纪人说：“这个女演员前不久才被爆出丑闻，现在网上骂声一片，如果我们家君君跟她搭戏，搞不好也会受到牵连，影响了名声。”
翟亦青爱答不理的继续品着自己的茶，问：“什么名声？”
“君君可是现在国内首屈一指的养成系偶像，你知道他走的就是阳光励志的人设，他有很多妈妈粉，如果名声被污染，那是很难洗白的，直接影响到他的职业生涯。”经纪人说的煞有介事。
“娱乐圈哪有什么名声被污染的说法，所谓的‘被黑’，只不过是真相大白而已，我说的没错吧？”翟亦青扫了一眼经纪人，又抬眼看向汪君尧。
“……”突然被翟亦青这么一点，汪君尧有些难堪，但又不敢发言。
“再说女主的经纪公司已经出来澄清过是造谣了，还有什么可黑的？”翟亦青明锐的看着经纪人。
“翟老板，”白经纪人仗着自己手里有几板砖，说话也盛气凌人：“君君是流量明星，他庞大的数据推动力是不允许他出现任何污点原罪的。”
“流量本身就是原罪，”翟亦青斜睨着白经纪人：“跟实力比，流量不学无术；跟真实比，流量涉嫌造假；跟专业比，流量大多是业余；跟文化比，流量基本算是文盲……假脸假数据假粉丝，什么都是假的，怎么就不算原罪？说白了，流量跟艺术毫无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要说破呢？”
在场的人都愕然了，翟亦青的话一针见血，当中没有一个脏字，却把汪君尧和他的团队骂的狗血淋头。也许有人心里不服，但没人敢反驳他，毕竟再不愿意承认，他说的就是事实。
白经纪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嘴皮都咬破了却说不出一个字，汪君尧刚刚还满心欢喜的坐到翟亦青身边，现在尴尬的四肢僵硬，面色跟糊了屎一样。只有翟亦青若无其事的坐在椅子上把弄着茶桌上的紫砂壶，平静到让旁边的人心生惧怕。
祁磊适时的补充道：“白姐，在娱乐圈混就是图钱，真正能做到名利双收的也就那几个稀罕人，对于你们家君君来说不现实。流量也是有时间维度的，趁年轻，有钱就赶紧拿，讲什么口碑，赚钱才是硬道理。”
“你的意思是汪君尧没实力没演技是吗？”经纪人白姐也开始翻毛了，自己一手栽培的艺人被当面嘲讽，就等于是间接中伤她，哪怕不占理，也要强行维护自家颜面，不能跌份儿。
“这……”祁磊略显为难：“众所周知的事您就别一再追问了，自讨没趣。”
白经纪人更加觉得自己被冒犯，气愤道：“你算哪根葱敢这么说话？”翟亦青她暂时得罪不起，翟亦青的马仔她可不怕。
“行了行了，别嚷嚷了，”翟亦青终止他俩的口水战，意味深长的对白经纪人说：“妹子，不就是拍部烂片吗，我要君君的流量，你要我的钱，目标简单明确，拍完拿钱走人就行，何必纠结那些裹在皮肉下谁都看不见的细节呢？”
翟亦青给她续了杯热茶，端给她继续说：“各取所需，还有比这更完美的交易吗？”
白经纪人再次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她很清楚自己是奔什么来的，而且她也知道翟亦青和他的马仔说的都没错，自己带的艺人什么水平、靠什么操作走红的她比谁都了解，所以……
“我们考虑一下吧，一周内答复你。”经纪人还是要给自己一点台阶下，如果当下就答应，那真的太跌份儿了。
“没问题，”翟亦青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考虑好了联系我，咱们另约签约时间。”
温澄就快听不下去了，说的好像吃准了对方肯定不会拒绝一样，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自信都是哪来的？
“青哥，你要走了？”汪君尧依附着他轻声问。
“嗯，”翟亦青朝一直傻坐在对面的石宽扬扬下巴，“你留下来陪宽哥聊聊人生谈谈理想。”
汪君尧看看脑满肠肥长得跟猪头肉一样的石宽，眉间渗出一道道嫌弃，但他没表现得太明显，不屈不挠的又说：“那下午一起吃饭吧？”
就算翟亦青在工作上打击他，但也影响不了他对这个人的喜爱，他就想多看他几眼。
“不了，我今天还要赶回怀远，下次吧，我专程去北京找你。”
这种话一听就是长把伞，扛到什么时候都没个准儿，但汪君尧还是信了，“你没骗我？”
“我骗过你吗？”翟亦青拍拍他脑袋：“去吧，跟宽哥玩会儿，有事打电话给我。”
汪君尧的视线就这么死咬在翟亦青身上舍不得移开，直到他走出赋空斋看不见人影。他不舍的收回眼波一转头，石宽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那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油腻到让人作呕。
他叹了一口气，极不情愿的朝石宽走过去……
温澄尾随他们走进电梯，他望着翟亦青那端正挺直的背影，忍不住说：“喂，我怎么觉得你刚才是在拉皮条啊！”
翟亦青的身影一抖，说：“别说的那么不堪，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陪人说俩小时话就进账六位数，何乐而不为？”
温澄感叹自己真是没见过大世面，他只是在参加扫黄行动时在鸡窝抓过小鸡仔和吃鸡人，知道这些人成百上千的打赏小鸡仔，但前提是人小鸡是付出真实体力劳动的，他还没见过光陪聊天就能赚这么多的，妈的来钱太快了！
“嚯……动动嘴皮子就能赚钱，这都什么社会啊？”
翟亦青单手放在裤包里，回头四十五度斜瞥着他：“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干？汪君尧有动嘴的本事，你有吗？”
温澄不服气，他自认除了没有汪君尧娘炮妖娆，其它哪都不比他差：“我怎么没有？我嘴活儿照样很好！”
“噗！！！”
翟亦青接着就笑喷了，同在电梯里的阿腾和祁磊也没憋住笑出声来，刚开始还有所收敛，后来干脆笑出猪叫声，温澄跟二傻子一样不知所以的看着他们，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真的存在病语。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翟亦青扔了一句话：“要么我帮你留意一下，有没有适合你的大大？”
语毕，拉开豪迈的笑声扬长而去，剩下温澄夹沟的跟在后面，臊的耳根子都红了。
口误……都是口误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