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亦青坐在车上静默不语，像是若有所思，又像在放空自己。车里很安静，只听得见轮胎碾压过柏油路发出的低噪音，在翟亦青发声之前，谁都没说话，也不敢说话。
“祁磊。”翟亦青声音不大，但却让听的人神经收缩。
“青哥，有事您说。”祁磊恭敬道。
“在祠堂的那几个小时，有没有发现行为可疑的人？”
祁磊说：“我们一直陪您在祠堂，就没出去过，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在祠堂的兄弟们，你有没有发觉谁比较反常？”
祁磊笑了：“青哥，今天一起去的都是跟了您好些年的前辈，他们待在你身边的时间比我还长，您怎么会觉得他们可疑？”
翟亦青愣怔了一下，他也觉得自己这种猜测很荒唐，祁磊说的没错，今天能跟随他一起出入祠堂祭拜的，都是当年一起置身水火打拼性命的兄弟，他居然有一瞬间在质疑他们，真是糊涂了。
翟亦青抹了把脸，自嘲道：“这段时间接连出了两回事，人都傻了。”
开车的阿腾从后视镜望了望翟亦青，说：“青哥，既然炸弹的激活信号是打开车门又关上，那炸弹就不会是我们出发前装上的，也就是说我们在祠堂那几个小时，被人动了手脚。”
“那就派人挨家挨户去小东山乡查看，在那段时间都有什么人在祠堂附近出现过。”翟亦青说。
“我已经交代老五他们带人去了，有消息会马上通知我。”阿腾说。
“嗯，找不到消息他们也不用回来了。”
“额……是。”阿腾汗颜。
自打下午翟亦青那伙人离开刑侦队后，于大光立马就召集队里的骨干刑警开会。只是从天亮讨论到天黑，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讨论出来，没办法，小东山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整个乡里连条像样的公路都没有，更别提监控设备了。少了监控，无疑给刑侦队的排查和证据收集造成一大困难。
温澄玩着手里的笔，猜测道：“作案者会不会是瞅准了小东山在监控这方面的漏洞，所以才选择在这时候动手？”
于大光说：“不排除这个可能，所以凶手应该很清楚翟亦青的行程。”
顾源问：“那我可以理解为……凶手有可能是翟亦青身边的人吗？”
“难说，”于大光杵着额头，忧心道：“关键是他本来仇家就不少，不到三个月都第二次遇袭了，还是死活不愿意跟警方合作，就跟恶狗咬了根骨头一样，死活不肯松嘴。”
“也许他想自己了结这件事。”温澄说。
“翟亦青告诉你的？”于大光问。
“嗯，也就是一带而过提了一下，”温澄也不确定：“但他这种人向来油滑，说话亦真亦假，可信度太低了。”
“思思，”于大光看向思思：“大头他们在小东山有没有什么进展？”
思思撇撇嘴，抱怨道：“哎哟队长，你半个小时前才问过我，没有！”
“尽是些没用的饭桶……”于大光急的抓头。
“队长，这不是办事效率的问题，一人一张嘴，就靠抬着嘴挨家挨户的问，怎么着也得花时间啊，你厉害你去试试？”思思嘟囔道。
“你这小妮子……”
“对啊，”顾源也无奈：“现在的人都不爱管闲事，谁都怕惹祸上身，别说人没看见是谁作案，就算看见了也未必敢讲出来。”
顾源的话听着消极，却是大实话。
“哎……我也觉得够呛，”温澄身子往后一倒，双手抱头靠在椅背上：“要真能问出点有用的线索，那才叫铁树开花呢！”
“所以我们就把这案子搁置一边，坐等凶手主动浮出水面对吗？”于大光目光犀利的瞪着这几个小王八蛋无精打采的死样子，越看越气人。
温澄意识到老大马上就要发飙，赶紧坐直，笑呵呵地说：“当然不能，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太被动了，既然凶手的目标是翟亦青，那他身边的线索才是最多的，至于谁是主谋，翟亦青就算暂时确定不了，但心里总该有几个嫌疑人吧？”
于大光没说话，慢吞吞的喝了好几口茶，不知道在酝酿什么，就这么静静地过了十来分钟。
“散会！”于大光拧上茶杯盖，突兀的冒出两个字。
幸福来得太突然，在座的这帮人都不敢相信老大会这么痛快就放人，个个都傻帽儿的看着他。
“还不想回家？那就接着讨论……”
“当然不是，”温澄一蹬腿站起来忙着收拾桌上的笔记本：“我都饿的低血糖发作了！”
“你，”于大光指着他，目光如剑：“留下。”
“我？”温澄不知所以：“凭什么就我留下？”
周围的同事顿时都涌了上来，生怕老大出尔反尔，七嘴八舌道：“澄子，你就牺牲一下自己，换取兄弟们的自由吧，改天刑侦队全体干警请你吃烧烤！”
“烧烤值几个钱？为什么要牺牲我……”
话还在嘴边，大家就跟逃难似的全部冲出办公室，剩下温澄一脸无辜的站在原地，哑口无言。
“队长，你……你坐。”他怯怯的说。
“不用，一句话就完事儿。”于大光拿起桌上的烟，抖出两根，丢了一根给温澄。
温澄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接过老大的烟塞进嘴里，颤巍巍的掏出打火机。
“我希望你能去给翟亦青当保镖。”于大光单刀直入。
“啊？！”刚点着的烟随着温澄一声惊叹，掉到了地上。
“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我是人民警察，不是雇佣兵，为什么要给黑道当保镖？”
于大光说：“因为你说的很对，凶手针对的是翟亦青，他周围的线索才是最多的，所以警方需要安排一个自己人在他身边。”
“这我没意见，可刑侦队那么多人，为偏偏是我？”
“因为你查了他两年，你够了解他，而且他这两次出事你都恰巧在现场，刚好还救了他。”
“我……”温澄第一次为自己救人而感到后悔：“我救他因为我是警察，就算是条狗我也会救，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让我……”
“澄子，”于大光意味深长的拍拍他肩膀：“你不是一直想查清小玮被枪击的真相吗？”
“这……”温澄顿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没错，于大光这话实实在在的敲打在他心坎上了。小玮的死就是他最大的心病，他之所以不屈不挠的调查翟亦青，就是为了能搜集足够证据将他绳之以法，只是翟亦青行事太谨慎，想要通过第三方获取他的犯罪信息，实在太艰难，这两年来一无所获就是最有力的证明……老大说的没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但是要他成天待在那种人身边，他会抑郁的。
“就算我肯去，也得人家乐意啊……”翟亦青怎么可能同意在自己身边安插一个警察。
“这就不在你操心范围了，你只管等通知，具体哪天去我会告诉你。”于大光说。
温澄太不情愿了：“老大，我和晓晨这段时间本来就出了点儿问题，我还打算下个月跟您请公休陪她出去玩一趟，您这么一弄我都……”
“那这次就是考验你俩感情关系牢不牢固的关键时刻了，”于大光振振有词：“如果你女朋友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她肯定会支持你的工作，惩奸除恶嘛，搁哪个家属引以为傲还来不及呢；如果她没法理解你，还跟你嚷嚷，那这种女人不要也罢！”
老大说的如此果断，温澄不服气的小声嘟囔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一个有妻有儿的人哪懂在感情边缘垂死挣扎的痛苦？”
于大光说：“所以我就给你指个方向，让你明确自己在这场恋爱中到底应该迎难而上还是知难而退。”
温澄十分嫌弃的瞥了瞥于大光，不打算就这个话题跟他争论，说：“那你要答应我，接下来的三天让我休个假，我……我得处理点私事。”
“……”于大光嫌弃的朝他挥挥手，让他赶紧滚蛋。
温澄从刑侦队出来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他一下午没吃东西，早就饿的不行。骑车到离家不远的烧烤摊吃了碗米线，顺便撸了点儿烤串，心满意足的回家了。
其实他心里特烦躁，烦躁的原因倒是跟翟亦青没多大关系，全是因为任晓晨。本来他就已经感觉到俩人那摇摇欲坠到随时会报废的感情再不挽救就真没出路了，队长偏偏在这时候让他去保护翟亦青，这意味着他几乎就没有私人时间，或者说他连自己的私人时间都奉献给翟亦青了……这么下去不用任晓晨开口，他都没脸跟人家好了。
工作忙、工资低、没有私人时间、队里随叫随到、加班更是不在话下，这就是温澄现在的工作状况。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在百忙之中抽空交个女朋友已经实属不易了，他没啥想法，只想俩人能平稳的交往个两三年，然后顺其自然结婚生孩子平静的过过日子就成，但工作死活不答应，他也没辙。
现在他要合计的就是要怎么跟任晓晨交待这事，但愿大小姐能保他个全尸。
第二天，晚上六点，冠品源——
温澄坐在靠窗户边的座位，不时朝窗外看，任晓晨还没到，他已经开始战战兢兢了。
为了让小妮子感受到自己的诚意，他又贴着脸来翟亦青的冠品源订餐了，这次还下血本预定了情侣座位，最低消费1288元，还要收取服务费，妈的太黑了……
过了十多分钟，任晓晨来了，还在门外温澄就看见她了。穿了件卡通T恤和廓形外套，搭配一条牛仔短裤和一双半靴，看上去很潮很漂亮。
温澄朝任晓晨招招手，“嘿晓晨，这儿呢！”
任晓晨显然是有些意外和欣喜的，一路半步小跑着过来。
“刮的什么阴风啊，突然约人家来这么高级的地方吃饭。”
温澄拉开椅子让她坐下，笑嘻嘻的说：“最近我都没时间陪你，让你饱受孤单寂寞，不是理所应当补偿补偿你嘛！”
任晓晨以为自己听错了：“才几天不见，澄子你开窍了，居然会想‘补偿’我？不可思议。”
“每个男人都该心疼自己女朋友……”
“说吧，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任晓晨喝了口柠
檬水，直接问。
她基本算是了解温澄的，慢半拍的傻愣子，平时她想去
什么地方玩想要个什么东西都要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暗示他不下五遍，迟钝的要命，怎么今天会无事献殷情？而且还来这么高档的地方？一定有问题。
温澄心里一踩空，马上挤眉弄眼道：“瞧你说的，我整天就警队和家里两头跑，连犯错的基本条件都满足不了，怎么可能做对不起你的事……”
任晓晨也不说话，神色自若的喝着水，坐等温澄主动交代。别问为什么，她就是知道这熊小子又出茬儿了。
温澄本来就有点儿虚，被她这么安之泰然的一回击，更是节节连败没法招架了，心想迟早都是个死，索性直截了当的说：“过些天我要去保护一个当事人，到时候估计不会有太多私人时间了。”
任晓晨上翻着眼皮，嘴巴嚯嚯起来，无所谓道：“那就去啊！”
任晓晨的反应完全出乎温澄预料，但他马上警惕了，这指不定是在说反话，难说她心里正星火燎原呢！于是试探道：“晓晨，你说真的？你没生气？”
这时候服务生开始上菜了，先端上来的是两份开胃水果。任晓晨不紧不慢的用牙签戳了一颗车厘子喂嘴里，味道似乎很不错，接连又吃了两颗，才把视线又放回温澄身上。
“没生气啊！你去干什么与我何干？我就算反对有用吗？”
完了，大小姐果然生气了。
温澄解释道：“这次事出突然又紧急，而且性质恶劣……”
“性质恶劣所以都派你上吗？”任晓晨口中又塞了一块苹果。
“队里其实也挺无奈，翟亦青本人就是个祸害，调查他已经够烧脑子了，现在他身上又接连出了几桩案子，一翻身反而变成受害人……”
任晓晨停下手上的动作，把叉了葡萄的牙签放回水果盘，问：“你保护的人是翟亦青？就这家餐厅的老板？”
“可不是，”温澄叹了口气：“真是祸害。”
“那是好事啊！”任晓晨的神情马上变了，刚才还一脸鄙夷，现在变成雀跃了。
“你觉得是好事？”对于她突然翻天覆地的转变，温澄没反应过来。
任晓晨来劲儿了，说：“你在他身边保护他，肯定免不了跟他出席一些应酬，天长日久的你能结识多少官场商场的大人物,比你整天办案尽接触些偷鸡摸狗心术不正的犯人不知道好多少倍，这种关系网你上哪儿找去？搞好了你这辈子就能少奋斗二三十年，换个说法这就是给你个走捷径的机会懂吗？”
温澄被她一番话绕糊涂了：“……不懂。”
他保护一个受害人跟走捷径有什么关系？保护完了他就能提前退休并且享受全额退休金吗？
任晓晨翻个白眼，“说你傻你立刻就流鼻涕，当警察的都跟你这么蠢吗？”
见他还是一脸茫然，任晓晨继续启发：“你说你工作几年了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整天跟一帮臭棋篓子下棋，棋艺能进步吗？”
“……”
“周围全是一群乌龟，你能跑得快吗？”
“……”
“你们队里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成天得过且过不思进取，连个带头领跑的都没有，跟这种人一起工作，就等于自毁前程！”
温澄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好像明白任晓晨的意思了，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你瞧瞧，还是一副愣头青的模样，”任晓晨一点没觉察到温澄的变化：“浪费别人时间就等于谋财害命！你在刑侦队工作这几年纯粹自残自害了，干什么不行偏偏当警察，就你一个月那点儿工资还真把自己当地球超人为民除害了，充其量你也就是个街道办……”
“停，”温澄打断她的话，平静道：“我的工作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你对警队的工作一无所知，张口就诋毁，你觉得合适吗？”
任晓晨前一秒的趾高气昂打住了，她悬在半空的表情清晰的反映出此刻的她很尴尬，她没想到温澄会反驳她。这傻小子平时对自己都是千依百顺，让他坐着他绝不敢站着，让他趴着他绝不敢躺着，怎么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居然敢跟她叫板？
“我跟你说实话是因为我还愿意管你，”这个时候的任晓晨怎么可能认输：“跟龙成龙跟凤成凤，跟着老鼠学打洞，这些年你在自己身上看到过成长吗？一个劲儿的乐在其中，真以为自己在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啊？少自命不凡了……”
之前温澄还有所顾忌，勉强能心平气和跟任晓晨说话，但现在他被彻底触怒了，多说一句废话的耐心都没了，一字一句道：“这顿饭你要吃就坐下好好吃，不吃就给我马上走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楚的发现，原来自己跟任晓晨的问题不是因为对方的任性，而是两个人早就失去了共性，产生不了共识，恋人之间连共鸣都没了，还怎么相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