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半前的某天晚上，十一点半左右。
温澄打着盘腿坐在电脑前打游戏，打算玩完这局就睡觉，这时候手机响了，他斜眼瞅了一下：于老大。
这个时间点给他打电话绝不是叫他出去喝酒，肯定是要出任务。
他接起电话按下免提，继续着手上的游戏动作：“老大？”
“二十分钟内到木头人酒吧，收到消息有人进行大量毒品交易。”于大光说。
在酒吧进行大量毒品交易？这还挺罕见。温澄没时间询问细节，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急匆匆的出门了。
到达木头人酒吧的时候，外面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有同僚已经在顺序清查酒吧里的人，看样子于队长他们先到了。
他向守线的警察出示了警官证，然后跨过警戒线直接走进酒吧。大堂乱哄哄的，客人都在等待被逐一排查，脸上写满扫兴和惊恐，温澄环顾了一圈，见到于队长站在吧台前，旁边是自己的好哥们儿何元玮。
“老大，咋回事？”温澄跑过去问。
“线人给的消息，怀疑今晚有人在这儿贩毒。”于大光轻描淡写道。
“什么人？”温澄还是没收住好奇心，因为会在酒吧这种地方进行“大量”毒品交易的傻叉他真没见过。
“不确定，”于大光目光如炬：“但消息是翟亦青下面的人给我的，应该跟他脱不了干系。”
这听起来就很玄乎，翟亦青怎么会选择在自己的地盘贩毒？他是嫌自己太顺风顺水了是吧？要么就是他手下的人背着他贩毒……但也不科学啊，既然选择背着他干，就意味着这人不想让他知道，既是如此，为什么还要选择在翟亦青的地盘铤而走险？这完全是在作死。
综上所述，要么就是有人故意陷害翟亦青，要么就是翟亦青另有所谋，用声东击西这一招扰乱视听，反正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老大，会不会是消息有误？正常来说……”
“你觉得翟亦青是个正常人吗？”于大光反问。
于大光说的没错，按照自己追查翟亦青一年来的经验，他确实就是个没有节奏没有条理的人，他的种种行为经常让旁人看起来摸不着头脑，但结果又是令人出乎意料的。
温澄作为一个警察，当然没法参透生意人的商业运作手段，只是处于一个调查他很久的陌生人角度看来，翟亦青做事的方法看似为所欲为，实则步步为营。就跟他本人一样，别看他整天彬彬有礼笑脸迎人，他内心盘算的有多错综复杂没人知道，佛口蛇心就是他的真实写照。
“现在什么情况？人呢？”
“正在搜……”
温澄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很顺利。
这时，同组在外圈搜查的一个警员跑过来，急忙道：“于队长，我们在厕所里找到这个。”他把手里的双肩包递给于大光。
大家一看都大概猜到里面是什么，于大光接到手里掂了掂，追问道：“人呢？”
“从厕所跑了，没追到……”
“什么打扮？”
“穿一件红色T恤，浅色运动裤，中分发型。”
于大光马上下命令：“小玮、澄子，分头去追！”
一声令下，温澄和何元玮二话不说分别从南北两扇侧门跑出去追堵嫌疑人。
温澄冲到后门的小巷，细长的巷子乌漆嘛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就在他左右搜寻是否有可疑人物出现时，他发现距离自己十来米远的地方有个人靠在墙上吞云吐雾，那冷静沉着的架势一看就是在等人。
他提高了警惕，与这人保持着安全距离，正声道：“什么人？在这干嘛？还不赶快出去配合警方排查！”
“我就是在等您来啊，警官。”那个人偏过头看着他，仿佛带着细沙的嗓音很容易让人听得恍神。
温澄没看清这个人的长相，却莫名的感觉到一阵逆光的犀利，让人心生寒颤。
“等我？你想干什么？”
“不是您说的要排查吗？”那个人丢掉手里的烟，开始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不知为何，温澄看着这个人镇定自若的朝自己走过来，居然莫名的有些发憷。他把手伸向腰后侧，摸到配枪，随时准备拔|枪。
随着这个人越走越近，在月光的漂白下，温澄终于看清楚这人的轮廓——他就是翟亦青！
顿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今晚上的案子果然跟他脱不了干系！
“警官别紧张啊，”翟亦青宛然露出笑意：“我是来配合你检查的，又不会害你，你要拔|枪干嘛？你害怕？”
虽然温澄调查翟亦青的时间不算短，但那时候他们毕竟没有近距离交涉过，因为他始终没法完全收集到翟亦青足够的犯罪证据。
根据之前的经验，就算他收到线报后立刻出警，到达现场时翟亦青早已人去无影，只留下几个打酱油的小弟在案发现场。就算把这几个小弟抓回局里也无济于事，找不到证据最多能告他们个非法聚会，关48小时就放人，反正对翟亦青根本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我现在怀疑你涉嫌在公共场所进行毒品交易，你有权……”
“什么什么？”翟亦青打断温澄的话：“我在自己的酒吧玩儿，你们一堆警察突然冲进来终止我营业也就算了，现在你还说我进行毒品交易？现在的人民警察给老百姓定罪都这么随意吗？”
温澄不理他说什么，继续道：“你有权保持沉默，但……”
“我为什么要保持沉默？”翟亦青偏着头问：“我才是受害人，我有申诉的权利。”
温澄哼笑一声：“你是受害人？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一切都了若指掌呢？”
翟亦青走到他面前：“警官，说话要有证据，你这么含沙射影的攻击我，我可以投诉你的。”
“你不要以为……”
温澄话没说完，就听见眼前那堵墙背后响了一声，他很确定，这是开qiang的声音。
直觉告诉他肯定出事了，他顾不上跟翟亦青斗嘴炮，立马循着枪声跑过去。
当他跑到开枪的地点时，只看见小玮趴在地上，胸前位置已经洇出一大滩血，周围没有一个人。
那时候他傻了……
紧接着于大光也赶过来了，看见小玮一动不动窝在地上，他暴跳如雷：“发什么愣？赶紧叫救护车！”
小玮在手术室抢救了一个通宵，最终因为大出血导致心脏衰竭，天还没亮就离开了。至于是什么人开的枪、因为什么开枪都没能得到最后的证实，因为没有第三者在场，而且没留下任何有用的证据，犯罪嫌疑人跑了，小玮也死了。
后来以“配合警方调查”的名义把翟亦青相关一行人请到局里，什么都没问出来，翟亦青依旧是一副受害者的好市民嘴脸，他的手下对警方的盘问倒是有问必答，合作态度相当好，但说的全都是屁话。
那次的意外，小玮成了最无辜的牺牲品，警队除了给小玮的家人发了抚恤金，再没有表明其它态度。那也是温澄第一次见到同僚在自己眼前倒下，骤然觉得死亡不止离自己很近，而且让人毫无防备。
按理来说他真的没有实质证据能证明翟亦青跟这件案子有关，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那天晚上为什么在大家都在外面配合警察排查的时候，翟亦青会在侧门的后巷？而且他那不慌不忙的样子明明就是有意在等自己……
难道他是想引开自己，让某个人可以成功脱身？
就在温澄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那天晚上放消息给于大光的线人在事发一星期后在自己家里死了，据说是因为过量吸食海洛因导致肺部严重感染窒息而死，事发后警方去死者家中取证调查，确实是死于过量摄入毒品。
线人的突然死亡和小玮被枪杀的时间轨迹太凑巧了，这让温澄没法不怀疑翟亦青。也是因为这个质疑，让他在两年前就明确了小玮这个案子的调查方向，他告诉自己，必须找出凶手严惩不贷。
…………
翟亦青在告别翁群义后坐上车，跟助理祁磊交待了一遍近期赞助公安局办公设备的事。
祁磊一一记录下，然后斟酌了一会儿，问：“青哥，给公安局建图书馆的事您是认真的？”
翟亦青点头：“嗯，这钱无论如何都要花，以后有很多地方还是得仰仗他们，毕竟不是黑道当头的年代了，”他半开玩笑道：“扫黑除恶，说的就是我们这些黑社会，呵呵……”
祁磊也笑了，他明白老板的意思，现在确实跟前些年不同了，纯走黑路摔跤的几率越来越大，他们就是需要几盏照着自己走夜路的明灯，而翁群义就是这几盏明灯之一。
“这么大工程可得花费不少钱。”祁磊大概估算了一下肯定上千万。
“这些小钱要是省了，我们就要损失大钱，这笔账你比我清楚。”翟亦青靠在后座上：“翁群义这老头好面子，在他任职期间能白捡这么个便宜，既不违纪，又能邀功，同时还满足了一把他的小小虚荣心，何乐而不为？”
祁磊忧虑道：“青哥，据我所知翁局长还有不到五年就退休了，这投资会不会太大了……”
翟亦青的手指敲打着座椅扶手，看着车窗外：“就算他退了，接任的十有八|九也是现在的刑副局长，而这刑副局长正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您怎么这么肯定？”
“今晚我才跟翁群义吃的饭，你觉得呢？”
老板这么一说，祁磊才恍然大悟。
“青哥，”阿腾边开车边问：“那个条子需要找人教训一下吗？”温澄成天跟个狗皮膏药一样贴着老板，太碍眼了。
阿腾是翟亦青的司机兼保镖，二十七岁一小伙子，以前是散打运动员，曾多次获得省级自由散打冠军，后来因伤退役，经人推荐，认识了翟亦青。
用现在广为流传的一句民间谚语形容他就是：社会我腾哥，人狠话不多。他跟了翟亦青六年，大大小小也经历过不少事，平时只要翟亦青外出基本都会带上他，可见他对阿腾是比较信任的。
现在的老板都不喜欢好奇心太强的手下，该做事就做事，该回避时回避，该问的问，不该问就闭嘴，懂得察言观色才是最讨喜的，阿腾就是这种人。
“是啊青哥，这两年多来那个条子老是缠着你不放，到哪儿都有他，咱得想个办法让他知难而退。”祁磊说。
“不用管他。”翟亦青满不在乎道。
“我担心他再这么纠缠下去会影响到我们……”
翟亦青眼中带着一丝小视：“他要是有那能耐，就不会每次见到我都咬牙切齿了，他之所以那么恨我，正是因为他对我束手无策。”翟亦青特别加重了最后那四个字。
祁磊愣了几秒，随之笑了起来：“青哥言之有理。”
接下来大半个月温澄都无暇理会翟亦青，因为他手头上另有当务之急的案子。
西城分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行动方案大家都看了吧？还有什么不明白？”于大光问。
“没有……”大家懒洋洋的回答道。
“那就好，今晚大家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九点准时集合，捉拿胡耀达！”于大光声音嘹亮。
于大光口中的这个胡耀达是怀远市新民乡的一个个体户，早年间是个社会混子，不务正业，伙同一帮人在乡上欺老凌弱。后来随着团伙不断壮大，更是在当地成立了帮派，横行霸道，强制向村民收取保护费，公然开设地下赌场，完全把自己当一方霸主了。
刑侦队这次的任务就是一举扫除胡耀达在当地的黑社会势力组织，将其绳之以法。
温澄和顾源走出刑侦队，这半个月来他们都没休息过，不分白天黑夜的收集胡耀达的犯罪证据，确定他的行程坐标，调查他的枪火实力，几乎每天都是下半夜才睡觉，俩人熬得面目枯黄，眼圈寡黑。
“师哥吃宵夜吗？”顾源瞄了一下手机，才十点半，还不算太晚。
“废话，当然要吃，哥哥我熬的严重低血糖了！”温澄发牢骚。
加班这么长时间，从没听队长提过有加班工资这事，想起来就郁闷，要是没奖金，他的信用卡怎么办？
俩人就近在分局门口的一家路边摊坐下，顾源点了几样烤串，要了两碗小锅米线，他也饿了。
温澄拿着手机在发微信，一看那不安的表情就知道是在给任晓晨发。顾源掳起裤脚坐板凳上，一动不动看着师哥担惊受怕的表情，很好笑。
温澄两只手捧着手机，快速打字，嘴里还念念有词：“我刚才……在……开会，明天……有行动……我可能……来不了……”
回复完毕，一抬眼发现顾源正瞅着自己笑，温澄立马垮下脸：“笑什么？”
“师哥，晓晨姐又想让你干嘛去？”顾源杵着下巴问。
温澄脑瓜疼道：“她说让我明天下午陪她参加朋友生日。”
“那你告诉她明天要出任务了吗？”
“刚说了。”
“然后呢？大小姐不高兴了？”连顾源都知道任晓晨什么脾气。
才说着，温澄手机微信就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看，无奈的摇摇头，把手机扔桌上。
看来顾源猜对了。
“你不回复一下哄哄人家？别把事搞大了。”
“谈个恋爱真特么伤神，比捉贼还累！”
温澄疲惫的抹了把脸，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会有点怕接任晓晨的电话怕看她的短信，他经常会有种排山倒海的压迫感，不知道是工作的原因还是其它……
不管了，她想怎么发火随便吧，等明天行动结束了再跟她详细解释。
小锅米线煮好了，刚端上来两个大小伙子就顾不得烫大口大口的吃起来，真是饿伤了。
吃的正欢实，温澄莫名觉得一阵压迫感隐隐从后背袭来，而且越来越重，他迟疑着一转头，一个西装笔挺人模狗样的东西正站在自己身后，不怀好意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