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皓月当空，繁星如尘。
多数人家都已熄灭烛火卧铺而眠，但有一处深巷还正是热闹。
那就是人们常说的——花街柳巷。
鱼儿巷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街道两旁大姑娘小相公百花争艳，楼里灯火灼人眼，还不断有丝竹之声传出，好不热闹。
燕知安摇着扇子来到鱼儿巷最大的一座楼阁前，这间青楼格外的与众不同，门口除了接待门童和四个护卫外没有出来站街的姑娘小子，好似在表明自己不屑于与他们争宠。
可此时这间楼阁大门口却不太安宁。
两位看穿着就知道身家不薄的公子哥搀扶着一醉鬼从楼里出来，醉鬼在被两人拧着胳膊上身不能动的情况下还在不停地使劲地蹬腿，令搀扶着他的二人只门口这几节台阶就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走下来。
护卫和门童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此刻正面无表情的坚守着岗位。类似的画面他们见了太多，多数容易劝架不成反被牵连，遂都站在一边作壁上观。
直到二人快将醉鬼抬上路边备好的马车离去，门童才走过去向二人行了礼，随后指了指醉鬼手里一直握着的已经看得见裂痕的琉璃酒盏，示意他们走前把捏碎的杯子钱结了。
燕知安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出闹剧，门童还在与那二人周旋，似是想再讹点小费，还能听到已经被塞进马车里的醉鬼口齿不清的声音传来——
“五弟……你快乐吗？！”
“你快乐吗？！哥不快乐……”
站在马车前面正跟门童掰扯赔偿金额的公子哥听到醉鬼的浑话开始面目狰狞，将刚从醉鬼手里夺来的那个破杯子扔进了马车里。
砰！
是脑袋撞上车壁的声音。
突然安静下来。
“好了，我今天就带了这么多钱，我二哥给你们添麻烦了，抱歉。”公子哥说完将手里的碎银塞给门童，转身窜上马车扬长而去。
见过大世面的门童也没见过这么粗暴的世家子弟，捏着手里那点碎银子愣在一边。
护卫见他一动不动，便上前两步伸手戳了戳他的背，示意他看另一边。
燕知安仍摇着折扇站在一边，门童立刻笑着迎了上来。
“燕公子来啦，快请进。”
门童边给燕知安领路边说着，“我们老板可能还在楼上房间，容小的去知会一声，您先在雅间歇歇脚。”
门童将他领进了离大门最近的一个雅间，说完开门退出去时正好有端着茶水和点心的小童与他错身进来，轻手轻脚的摆好点心倒好茶水后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初雪楼的服务一直这样精确守时又态度良好。
可他们老板却从未守时过。
在来了三个不同的小童给燕知安赔礼道歉后，又给他续了两壶茶加四盘点心，以及他已经上了两趟茅房回来觉得自己实在吃不下了后，燕知安起身拍了拍点心屑，决定自己找人。
燕知安找到岑月生时，不出他所料的，岑老板果然还在抱着小相公快活。
在被燕知安打断过无数次，显些阳痿的岑老板这次有预见性的没有翻红浪，只是遗憾的拍了拍怀中的美人示意其离开。
小相公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你怎么就不能挑白天过来，非得晚上？”岑老板发出灵魂拷问。
虽说对于贼来说当然是晚上比较好行动，但燕知安不是一般的贼，他白天也能来去无踪。
燕知安从窗户翻入房内，答道，“这里是京城，他也在。”
岑月生明白燕知安话里说的谁，可他还是无法理解，“你不至于吧，先不提国师到底能不能单独搜查到你落脚的地方，问题是他还不知道你上京了吧？”
在百姓口中，国师已经被传成了无所不知的神明，但岑月生没有他们那么迷信，仍认为国师再聪明那也是一般人，不可能做到超出凡人能力范围的事。
燕知安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杯子后又觉得喝不下去，他已经喝了三壶，皱着眉又将茶盏放回了桌面上。
“我早就说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正常人就算记得也不会特意寻找的，他不也没再找过你么？指不定连你长啥样都忘记了。”
燕知安撇嘴，“可我记得他。”所以他也应该记得我。
岑老板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突然想到刚才门童传达给他的事。
“刚才在门口，方行雨认出你了没？是不是看都没看到你？”
“方行雨？”燕知安有些惊讶。
“你没认出来？就是拿杯子砸人那个。”
瘫在椅子上的岑老板坐起身来敲了敲桌面，开始了他的情感小课堂，“你看，你自己也不记得方行雨了。你记得方行云，是因为他作为国师，各地百姓都在传颂他的事迹，你记得的是他的名，而不是他这个人本身。你在于府拢共也就住了三天，跟方行云正面相遇只有一次，还是包括了方行雨在内的几个兄弟都在一起。连一向善于交际方行雨都不记得，何况是方行云这么个闷葫芦。你再仔细回忆回忆，你确定你真的记得起他具体长啥样？”
燕知安皱眉思索了下，发现记忆中的影像确实已经很模糊，“说不上来，但是我觉得，如果他重新站在我面前，我是肯定能认出来的。”
“那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岑老板的语气充满鄙视，“你把方行雨忘了，方行雨也没认出你，这可是事实吧。”
燕知安对于这件事硬是和岑月生拧巴上了，想也不想的反驳，“可是他和方行雨不一样啊，方行雨本来就没理由要记得我这么一个无关人士，我当时也没有多留意过。”
和燕知安有婚约的是方行云而不是方行雨，所以方行雨没认出他来很正常。
岑老板发现自己这件事上拧不过他，于是歇了和他争论的心思，说起了其他问题。
“我这边是无所谓你什么时候过来，扫兴都扫出习惯了。但陆少爷也上京了，你得去接人吧，到时候肯定没办法一直白天躲着不出来。”
这件事燕知安是早就知道，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
“这个只能到时候尽量多呆在少爷府里，等他考完会试，我们就能动身回巽阳。情报方面，我看看能不能找人换班。”
“嗯……行吧，也没别的办法了。”岑月生颇为遗憾的从袖中拿出一个纸筒交给他，“这是下一单的内容，原本我是想你亲自跑一趟的，现在看来只能托你回去交代给其他人了。”
“什么东西必须白天查？”燕知安捏了捏纸筒，发现它还挺厚，可见这单金额之高。
见燕知安已经接了单子，岑月生也没了顾虑，直接明说，“不是非要白天，是想十二个时辰都守着一个人，把他的日常作息全都记录下来。也没有什么其他目的，就只是单纯想看他平时是怎么生活的，最好还能画下来。”
燕知安险些把纸筒拧断，“还要画下来？这么变态？”
“可不就是变态嘛，还是个相当有钱的变态。昨天刚从我这赎了蓝烟的身，不为别的，就因为蓝烟跟他的心上人说话声音比较像。”岑月生咂咂嘴，“老实说，这个任务是着实有些难度，虽然费劲是不怎么费劲，但危险系数挺高。”
“目标人物是谁？”
“顾皇后的堂弟，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