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黄昏,灵狐峰虽不算高,但天边橘色的晚霞就如一条轻纱飘荡,仿佛伸手就能触到。
凤奕一直跑到梨花林深处才停下,两手撑着膝盖喘了会儿气,抬起头时,脸颊竟比天边的晚霞还红上三分。
满脑子都是师兄近在咫尺的脸,凤目微挑,清亮的眸子如琥珀一般。
明明是那张熟悉的脸,却令他产生十分陌生的感觉。
嘴唇相碰的那一刻,心中荡起的情绪以前从未有过。
可凤奕弄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手足无措地来回踱步,片刻后又哀嚎一声,滚进草丛里,抱住一棵梨花木,思绪就像灵狐峰那道七拐八折的瀑布,极是复杂。
“哼哧!”
草丛里忽然蹦出一只猪獾,吓得他魂飞魄散,连连惊叫着往后退。
不料脚下一空,地面不知何时竟多出个黑黢黢的大窟窿!
“哇啊——!”
凤奕回转不及,尖叫着往下掉,头顶忽然传来一阵衣袂破空之声,紧接着有人捞了他一把,力道极大,让他直直飞扑出去,撞在一棵梨花树上。
“咚!”的一声闷响,梨花纷飞。
“你不要紧吧?”只听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道。
凤奕疼得满脸扭曲,一抬手,赫然在脑门上摸到个大包,顿时火冒三丈,“你不长眼睛啊,竟把我往树上撞!”
男子一愣,随即嗤笑一声:“我的力气是大了点,可也好过让你掉进这万箭穿心的窟窿里,扎成刺猬吧?”
凤奕听得毛骨悚然,凑到洞边往下一看,洞底果然倒插了许多又细又长的羽箭,吓得他一哆嗦,抬眼望着男子:“这是……你挖的?”
男子一身华美的紫袍,肩上挂着一条银色狐裘,古铜肤色在晚霞中镀了一层柔晕,微微一笑:“自然不是我挖的。”
鬓边一缕长发于风中摇曳,双眼狭长深邃,尽显妖冶之气。
凤奕呆了呆,脱口就道:“你是妖!”
男子坦然道:“没错,我是妖。”
说着,广袖轻挥,梨花林中飒飒生风,尘土卷着雪白的花瓣蹿入陷阱之中,转瞬便将它填平。
“这是无心殿所挖,为的是捉住盗粮的小贼,那只猪獾。”男子指了指草丛。
凤奕转头望去,却见方才跳出来吓他的那只猪獾不知何时已四脚朝天奄奄一息,脖子里嵌着一朵梨花,花瓣完好无损,已然入肉三分。
“好厉害的功夫!”凤奕爬起来拍了拍衣摆,眼中隐有崇拜之意,“你叫什么名字?这又是什么招式?”
“呵,你变脸可真够快的。”男子讥诮一笑,缓缓朝他走去,“我叫重威,我说过,你破了灵狐峰的幻阵,又扬言要踏平此地,我定要见你一面!”
凤奕立即瞪圆眼睛,“啊”的短促一叫,拔腿就溜。
可惜没跑几步便被人横手卡在腋下,凌云虎步一飞冲天。
“放开我!你这个大魔头!”凤奕失声惊叫,“你们灵狐峰恶名天下,还做出七夜夺魂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剧毒,我才不要和你沾上关系!”
重威一把将他提到唇边,轻轻呵出一口气:“你当真是来讨解药的吗?”
凤奕被他惹得浑身发麻,拼命扭头:“你不想给就直说,我这就和师兄下山!”
“哼,灵狐峰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重威踩着梨花枝头一路飞跃,攀上灵狐峰的最高点,钩月峰,望月亭。
把凤奕往亭中一扔,转身落在朱色木栏上,盯着对面比钩月峰略矮一截的青峰,挑眉道:“能跟上我的凌云虎步,轻功不错!”
一眨眼,吴熙已跃上青峰顶端,一身黑衣压退了晚霞的柔光,冷声道:“在下冬临院吴熙,请灵狐峰教主赐一粒七夜夺魂的解药。”
明明是来求药,偏被凤奕搅出一番决战的气势。
凤奕却不自知,大大咧咧地摊出手掌:“要两粒,还有小英的呢!”
重威饶有兴趣地看他一眼,飞快回身点了他的穴道,凤奕脸色骤白,浑身一软跪倒在地,嘴角浸血。
吴熙大惊:“你干什么?!”
重威从身后抽出一把镂花铁扇,展开一挥,战意十足,“我只是催发了七夜夺魂的毒性而已,你若在一炷香内战不胜我,他便会没命!”
吴熙一咬牙,不再多言,拔刀劈向重威。
这灵狐峰的教主习了凌云虎步,又使一手凌厉诡异的铁扇功夫,吴熙已猜到他与九阳城遇见的花文海师出同门,却不料,他比花文海更加难缠。
重威的身形步法飘忽不定,每出一击必然反手再补一掌,掌风带着吸元夺神的御灵术,只过了二十几招便叫吴熙力不从心,转攻为守。
凤奕于极度痛苦之中抬起头,看见两峰之间刀光扇影,师兄已然落了下风,心里一急,拼着一口气支起身子,缓缓从袖袋中摸出玉笛。
重威身影飞旋,陀螺一般卷向吴熙,镂花铁扇与昆吾宝刀摩擦出炫丽火花。
吴熙咬牙硬接,钻心剧痛从手掌蔓向四肢百骸,筋脉受创。
忽闻一声笛音冲破九天,夕阳余晖竟呈五彩之色。
重威一惊,被吴熙钻空逃了这招飞螺扇,跃回青峰之巅。
重威跟着落在钩月峰的凸石上,转头望去,见凤奕歪着身子的靠在亭栏边,面色苍白中透着一抹艳丽,修长的手指架着一只玉笛。
笛声如鸿人如玉,一曲百炼歌,势如破竹,气虽弱却不间断。
竟是仙界不外传的云霄笙歌!
重威震惊之余,转眼望向吴熙,只见五彩余晖已披上他身,体内灵力激荡战意翻腾,与方才判若两人。
重威眯眼一笑:“有意思!”
话音未落,吴熙双目陡然凛冽,刀光忽闪,采薇刀法三十九式“采薇飞雪”滴水不漏,如漫天落英刮向重威。
纵使灵狐峰教主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奈何只有一双眼一双手,凌云虎步发挥到极致,铁扇与刀刃相撞嗡嗡直颤,总算与持刀者擦身,穿过天罗地网,落在吴熙原先站着的青峰之上。
重威收拢扇子,微微一笑:“我输了。”
肩上的狐裘陡然断成两截,落在脚下。
吴熙落在钩月峰上,未作停留,又一步跃进望月亭,只见凤奕浑身发抖,玉笛自手中滚落,急忙上前将他抱起,声音压不住的惶恐不安:“请教主赐药!”
重威飞步而来,将一粒赤色元丹塞入凤奕口中,又捏住他的下颌往后一扬,见他喉头微颤,才放心道:“已经没事了,若不是他强行运功,也不会这么快毒发。”
又捡起地上的玉笛,细细打量,“这是仙界有名的玉笛百翠,怎会在一介凡人手上?”
吴熙见他信守承诺,心中钦佩,便如实答道:“这是殊风师父从仙界拿来的,送给十七的生辰贺礼。”
“殊风?”重威挑眉道,“可是那只老不死的千年雪山莺?”
“……”吴熙点了点头。
重威哈哈一笑,摇头叹道:“你们若一早报上他的名号,便能省去这一战!”
垂眼见凤奕陷入昏睡,面色渐渐红润,微阖的眼睫纤长俏丽,不由心生怜爱,笑道:“你们既是殊风的徒弟,我便该好生招待。且随我去梨花阁,把他安顿下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