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欢当下死的心都有了，边应付身前的纸人，边转过身去查看颜衙的状况，面上抑不住的着急，手上的剑也愈发地乱无章法。
“嘭－－”晏欢挑翻了一张长椅至半空，没有拿剑的那一手，单手稳稳地接住，反手，对着那群跟野草一般除之不尽的纸人狠狠地一砸。
霎时，纸屑乱舞，晏欢趁乱来到了颜衙的身前，拉起软倒在地的颜衙就往背上一扔，这一下，差点没把他的肩膀压垮了。晏欢的心中暗骂，一边又将那个塞有颜衙魂魄的纸人搂怀里去，尔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客栈外边跑去。
客栈的前台，一个面带微笑的女子站在那里，目送晏欢他们离去的身影，语气有些惋惜：“跟我预想的不一样呢，原本以为，中招的会是哪个比较弱的……罢了，反正那个弱的也饮下了合欢酒，逃不了几日的。”
她施施然踩过了满地的纸屑，纸屑上沾染着的那些鲜艳的血色，宛若梅花般悄然绽放着，带着股幽香。
因为方才激烈的打斗，店内，除了前台柜子上的那盏，其余的烛火都熄灭了。一时间，客栈里便昏暗了下来，平白添了几分阴森的味道。
“嘻嘻嘻……阿眉也要来了，他们暂时还不能死。”
女子诡异的笑声回荡在回旋的木梯上，引人心怵。她那如纸一般轻盈的身脚步，最终还是在木梯尽头堪堪地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妪，手里拄着根拐杖，白发苍苍全罩在一条头巾下，脸上的皱纹纵横沟壑。岁月对她无情的不止是容颜，还有心境。
此时，老妪弓着身子，对上楼的女子和蔼地微笑着，尽管，那双看尽世间沧桑炎凉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
“方才那两个人你不能招惹……他们不是柳家人，杀了也是徒惹罪孽。”老妪叹了口气，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往回走，那沧桑沙哑的声音却仍旧幽幽地传来。
“过两天，你那个心上人也就到了，你杀了他之后，执念自然就会解开……我这老太婆哟，也能有几天清闲的日子过了……”
话音久久回荡在屋子上空，女子的手不自然地攥紧，再攥紧。
最后，见老妪蹒跚的身影拐进了一间房间里时，女子狠下心来，将自己痉挛的右手一把扯下，满不在乎地扔在地上，那手便化作了一团纸屑。
“我窦婵娟不需要执念！”
这边，晏欢拉扯着一大一小的人跑得辛苦。背上的那个已然没有了魂魄，但肉身就是肉身，即便少了那魂魄还是重得要命，反倒是怀里的纸人小孩抱着比较轻松。
“呼……原来还有这样拖后腿的……”晏欢气喘吁吁，嘴里不忘吐槽，他带着两个人跑到了人多的街道上。
因为今儿个是上元佳节，人们都在赏月，心情愉快地猜灯谜，所以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们。
晏欢边跑，一边回头看那群该死的纸人有没有再丧心病狂地追出来。在确认没有危险了之后，他便一脸虚脱地把背上的人扔到了街道旁的台阶上。
整个人也受不住地坐到了颜衙身体的旁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是护好了怀里的纸人小孩，他自己软坐在台阶上的那一刻，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便是将小孩往自个胸前按，给小孩那脆弱的身体一个很好的缓冲。
你问他为什么？因为这个纸人小孩的体内，现在装着的是他娘子颜衙的魂魄！
娘子……娘的，这比他儿子还难带。一个不注意就被扯出魂魄了，要是自己放着不管半天，他是不是还要把自己的肉体给搞不见了！
晏欢心里生着闷气，怀里的人儿却是适时地动了几下，惊得晏欢差点就把他扔到街上去。
纸人会动是会动，可是，它既然已经抢到了一个魂魄，按理说已经脱离了幕后人的操纵了才是，怎么还会动？！
想到这，晏欢将孩子从怀里拿了出来，对，就是用拿的，因为是纸做的，太轻了。
这个纸人孩子穿着一身月牙白的服饰，看着很是雍容华贵。那张巴掌大的脸上，乌黑的眼睛懵懂地看着晏欢。小巧的嘴型很是讨喜地紧抿着，上边像是抹了几层胭脂一般。
其实纸人若是没有被外物弄破损，他身体的每个部件都同人无异，连触感都是一样的。唯一一点缺陷就是没有多余的表情，上色的人为它们描绘了什么表情，它们这辈子就只能是那个表情。
这个小孩的表情，大概是刚睡醒。
晏欢盯着他不动，他也一样盯着晏欢不动，可爱极了。
终于，晏欢败下了阵，伸手捏了下小孩的脸，开口道：“颜衙？”
怎料，小孩闻言浑身一震。脸上是看不出他的表情的，那双雾蒙蒙的眸底也是空洞洞的，看不出他的情绪。
就在晏欢想询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小孩就一把扑到了晏欢的怀里，双手将晏欢的腰勒得死死的，晏欢怎么扒都扒不下来。
晏欢的脸色登时便臭的可怕，刚刚也不是他手松得快，就被小孩这一突然的动作带过去了，到时候整块脸皮都能给扯下来了！
“颜长吾！”这个世界上，敢这样抱他的就只有颜长吾了。
然而还不待他发飙，赖在他怀里的小孩就害怕地瑟缩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浑身都在发抖。
晏欢心底一慌，以为他是魂魄跟小孩的身体不适应，连忙回抱住小孩，帮忙拍着后背顺气：“你不要着急，我会帮你回到原来的身体的，你现在给我乖乖待在这个小孩的身体里，不要乱来。”
小孩闻言，空洞洞的眸底淌过了一阵愉悦，就好像偷腥的猫儿一样。他感受着身上传来的晏欢的体温，以小孩的优势，听话地窝在晏欢的胸前，听着晏欢强而有力的心跳……
第一次觉得自己做的决定是那么地明智。
要不是纸人不能笑，他的笑意老早就藏不住被晏欢发现了。
小孩心里刚想着要用这个身体谋取什么福利，就被晏欢抱着站了起来。
“一点都不能省心的家伙……”晏欢轻轻地踢了颜衙的身体一脚，虽忍不住在心里抱怨，却还是认命地将他背了起来，“走吧，再找一家客栈，总不能睡大街上吧。”
晏欢的忘性也不知道有多大，一点都看不出是刚从一家客栈劫后余生逃出来的样子。
终归是和上元佳节无缘了，街道上的热闹景象，没有几分是落在晏欢眼底的。
另一家客栈内。
这回，晏欢谨慎地看了店里的景象，他看到店里只有零星的客人坐在饭桌上，有两个店内的伙计在忙里忙外的，前台管账的也不是令人反感的女人。
一切都趋向正常后，晏欢松了一口气，背着颜衙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前台，跟店老板要了一间房后，自己一个人把一大一小的家伙弄到了房间里。
他现在不敢再假以人手了，谁知道那几个看起来正常的伙计会不会突然就变成纸人扑上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句话说的果然没错。
楼下的大厅里，一位锦衣玉服面若桃花的公子，坐在桌旁饮茶，看着晏欢有些狼狈的背影，若有所思。
“公子，那人不是留胭尊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他的身侧，一个随从打扮的男子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
华服公子闻言，放下茶盏，小小的动作却做得贵气十足，极为养眼。想必他定是出身世家，教养良好。
“是啊，境阁那边的消息不是说留胭尊留在俞家闭关修炼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他淡淡敛眸，嘴角却是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眸底的思绪教人看不通透。
许是常年的习惯，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叩起了节拍，一下，两下……
跟在他身侧的随从也不是傻的，自然看破了境阁的假消息：“属下绝不会看错的，那人身上的剑便是去年留胭尊生辰时，俞家主送予的贺礼。”
“怎么说，境阁是有意要替俞家主隐瞒这件事了……有趣，竟然让我碰见了。”
华服公子说着，便停下了叩桌子的动作，微微侧首，对随从吩咐道：“把我的房间换到他的隔壁……”
“有些人还是得认识交谈之后，才知深浅。”一语落定，唇边的笑意不复存在，俨然一片冰寒。
这厢，晏欢好不容易走到了房间内，看到床后，跟行走沙漠的人看到水一样，一把将颜衙丢到了床上。而怀里小心翼翼抱着的小孩却没有松手。
没办法，纸人实在是太脆弱了。怕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万一这纸人的完整和颜衙魂魄的纯度有关呢？
纸做的人，不仅怕火烧，也怕水浇。晏欢轻轻一扯也能把小孩的胳膊拽下来，简直不要太恐怖。
所以，当小孩挣开晏欢的怀抱，小短腿扑登扑登地爬下床，跑到墙角的水盆边上，准备伸出他娇贵的手去够毛巾，再放入水中的时候。
晏欢几乎是跟他看见鬼的时候一样的速度，利落地从床上一个翻身而起，还撑住没让自己断气。上前就将那个小孩给拽进怀里了。
“这个不用你来！真的！你给我乖乖待好……”晏欢把不断挣扎的小孩强按到床上，气急败坏地朝他吼道。心底的担心焦虑从颜衙被扯魂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停过。
小孩估计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瞬间就安分了下来。抬头，那双乌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晏欢，宛若白瓷一般病态的小手揪着晏欢墨蓝色的衣袖。
晏欢想象得到，如果是颜衙那张脸，这时候肯定会做出一个让自己没法撒气的温顺表情，他的心顿时就软了。模样是变了，但是糟心的脾性还是没有变的，照样还是把他吃得死死的。
晏欢鬼使神差地揉了揉小孩的头，却不敢太用力了，怕会坏掉：“你在这里顾好你的身体，我回去之前那个客栈，找到还魂的方法后就回来救你。”
说完后，转身欲走，却被小孩死死地揪住了衣袖，晏欢又不敢硬扯，就这样被小孩拉住停在了原地。
“你想作甚？”晏欢对上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实在是没脾气。
“明、天、去。”小孩艰涩地开口，似乎还没有完全掌握这副身体的灵活度，糯糯的声音很是好听。
“你害怕晚上自己一个人？要我陪你吗？”晏欢有些不正经地开口调笑道，对小孩的依赖不是一般的受用。
不是。
小孩那双乌黑的眸底，一抹鄙弃一闪而逝。
我是怕你晚上一个人出去会遇到鬼，到时候再闹得无法收场。
不过表面上，小孩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晏欢看着小孩比在颜衙身体里还温顺的模样，乐不可支，忙笑着答应：“好好，夫君留下来陪你。”
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小孩说这种话，这怎么看，这个场面都有些违和感。可偏生这两个当事人都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