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即将忙碌的一周
中午,骆之友到单位厨房打来两份饭菜,我们正在吃,走进来一位个子很高的人,看了看我们的菜说:
“就这么个鸟菜?骆之友,同学来了,你就这么招待客人?你也太小气了!”
那人眼睛很小,说话眯着,脸很长,但是眼角往上,几个地方配合着,就是一副笑像,给人的感觉,说话就在开玩笑。骆之友用勺子舀了一口喂进嘴里,说:
“那依你的话,我该买什么菜?”
那人立马说:
“要是我的同学来了,有荤菜我就买荤菜,我他妈没荤菜,青菜我也要买三个。今天食堂起码有鱼吧?你买没有?挑开我看看!”
我挑开,露出鱼来。那人满意了,说:
“这还差不多!你别见怪啊,我们一见如故,他一分配到我们单位来,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说话仗得住。你是骆之友的同学,也就是我的同学,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你尽管开口,兄弟我一定想尽办法做到……”
骆之友走过来说:
“这是孙大哥,就住在隔壁。”
孙大哥很不满意骆之友的介绍:
“我叫孙德忠,孙悟空的孙,道德的德,忠于毛主席的忠,商场的电工和保卫就是我负责,你要是有什么电器需要修理,我保证可以手到擒来。”
骆之友接着说:
“孙大哥非常仗义,我来之后,没有床,就是他到处找,找不到,就逼着后勤去买了一张新床,帮我搬上来,帮我摆好,帮我铺好,总之,就像大哥哥对待小弟弟一样,关怀无微不至。”
孙大哥昂起头,用手拭了拭鼻头,一副更加满意的样子:
“这还差不多!骆之友,说了半天,你还没有介绍你的同学呢。”
骆之友这才模仿他的话说我:
“章苏宁,文章的章,苏联的苏,安宁的宁,在曾埠头中学教书。”
孙大哥又来了劲:
“曾埠头?那年夏天我们支农,那里是不是有个东风大队?我们在那里栽过秧……”
一个人在楼下喊孙德忠,他向我摆摆手:
“有人喊我,以后咱们再聊。”
说着出去了,我的饭菜已经吃完,骆之友也吃完了,我们到厕所去洗碗,那是一个很小的厕所,只有一个位置,我说:
“要是都急了怎么办?”
骆之友倒是慢腾腾回答:
“急了也没办法。不过,这上面只有财会室几个人和我们几个单身汉,人不多。”
回到寝室,我掏出钱要给骆之友:
“记得读师范的时候,我请你给我买了一本《现代汉语词典》,一本《古诗源》,《现代汉语词典》是五块四,《古诗源》是一块二,还有邮寄费是多少我不记得了,给你六块钱。”
他马上用手拦住:
“苏宁,我们是什么关系?还用得着分这么清楚?”
我只好把钱收回来。
下午,他上班,我辞别他去学校,走到黎著红家旁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进去,黎著红一个人在家里不知忙什么,我问:
“你是吃了晚饭再去,还是和我一起去?”
他说:
“我父母亲出门吃酒去了,没人烧火,他们要我到我的姐姐家去吃,我懒得跑。”
于是,他锁上门,把钥匙放到门前钩子上一个破葫芦里,我踮起脚看了一下,里面是一些干辣椒和一个剖开晒干的茄子,我知道,那是留的种子。看到辣椒,我才想起原来准备回去拿一些辣椒来煮水治冻伤的,计划没有执行。
他没有带我从原路走,而是沿着巷子直接上堤,爬到堤上一望,北边化肥厂烟囱的浓烟冒出来,一团一团飘向南方,传来一阵一阵刺鼻的气味,我突然想起舅舅就在化肥厂上班,可以到他那里玩玩。
下了堤坡,走了不远,就看见路边田里一垄一垄蔬菜,长得十分茂盛,很多人在砍菜,用板车装上往外拖。我有些不理解:
“这里怎么种这么多菜啊?”
黎著红说:
“这是蔬菜队,他们就是专门种蔬菜,供应县城,我有一个同学就是蔬菜队的,我还到他们家里玩过。”
我虽然生长在县城边,经常进城玩,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专门的蔬菜队,有些好奇:
“他们光种蔬菜,那吃饭怎么办?”
黎著红说:
“他们和县城里的人一样,每月领国家发的粮票,吃供应。蔬菜队比好多城里的单位还好。”
我不知道好在哪里,但是,我不再问这些问题。一群小鸟歇在路边的冬青树上吃着冬青树的种子,我们每次走近,它们就群起而飞,歇在离我们不远的树上继续吃,等我们走近了,它们又重复刚才的动作。我觉得鸟儿真是好:
“黎著红,我们人类要是像鸟一样能够飞翔就好了!”
黎著红似乎在想什么心事,没有搭理我的话,我用肩膀撞了一下黎著红:
“黎著红,你在想什么呢?”
他望着前面,前所未有,用沉重的语调说:
“隔壁大妈给我介绍一个女朋友,县麻业社的。”
我笑嘻嘻地说:
“好啊!有女朋友,还叹什么气?”
他的语气更加沉重:
“好什么呀。麻业社啊,你知不知道?那是集体单位!”
在我的眼里,城里的单位都是好单位,我分不清楚集体单位和国营单位的差别,只好请教他,他叹了口气说:
“集体单位是看单位经营的效益,只有国营单位才是铁饭碗。”
我们沉默了好长时间,我想起了周老师给我介绍的那位,供销社,黎著红就说是集体单位。黎著红又叹了一口气说:
“老师的地位真是低。你说,周老师给你介绍供销社的女朋友,她还瞧不起你。给我介绍的这位,见了我还要搭理不搭理,人又不好看,初中毕业就下学了。我就不懂,我们多读几年书,怎么就不如他们?”
我也陷入沉思,不过,小鸟的惊起,打破了我的悲哀,我说:
“我们赶鸟,管它什么女朋友不女朋友!”
我们追逐着那些小鸟,学者它们的叫声,一会儿就到了学校。我突发奇想,对黎著红说:
“我们去生资门市部和供销社商店转转,看一看那些女人,鄙视他们一盘好不好?”
黎著红高兴起来:
“好!”
我们先到生资门市部,可惜,除了一个老女人之外,再没人了,冷冷清清。转到商店,有两个年轻女人坐在柜台里聊天,黎著红到底是城里人,胆子大一些,指着疋头柜里的布料说:
“这个多少钱一尺?”
女人从里面拿出一匹布让黎著红看,黎著红装模作样看了看,装着若有所思的样子说:
“这布颜色太深了,把那匹颜色浅一些的拿来看看。”
那女的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黎著红,另外那个女的走过来,满脸笑意,说:
“你是哪个单位的?”
黎著红想都没想就说:
“食品的。你把那匹浅一些的拿过来看看。”
那女人说了一句“食品的?”就赶忙过去拿过来摊在柜台上让我们看,还是有些怀疑:
“食品门市部我们经常去,怎么没有见过你们?”
黎著红又说:
“县食品公司的,住汉办,今天到曾埠头办点事,给人买点儿东西。这布好像都不怎么样,我们走!”
我看着那两个女人羡慕的眼光,真是惬意极了。走了很远,我问黎著红:
“你怎么说是食品的?”
黎著红笑出声来:
“食品卖肉,地位高,她们眼中哪个单位好就羡慕哪个,你要是和她谈朋友,她马上就会把她那个不是食品的男朋友蹬了!”
黎著红说得很解恨,我的心情更加轻松,我们一路小跑回到寝室,躺在床上还在笑。
我突然想起骆之友,打开箱子,找出那本《古诗源》,果然是一块二的价格,翻了翻,掉出一封信来:
“苏宁:你好。
“来信已收到。(上次来信也已收到,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及时给你回信,请原谅)
“近来情况不佳,心中感到难受,这是为什么呢?主要是到中专学校后,并没有学到多少知识,其中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主要是学校没有一个懂业务的领导,教师水平低,对教学没有一个较好的安排,我们罢了两天课,解决了上大课的问题,使地区财校派了一个会计老师,但还远远地没有解决我们的问题,校方同意明天答复,我们只要等到校方答复后再做出最后的决定。有些事情难以在信上说清,只有等到春节时,我们再仔细交谈。
“现寄此书给你,就作为我们的留念。
“汪幼彬现在荆州卫校中医五班学习,如你与他通信,就写荆州卫校中医五班汪幼彬收即可。
“春节见。
同学:之友
1980.12.5”
我看完,合上信,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想着我们高中的那些日日夜夜。
记得分班之后,文科只有十三人,解寿相老师打算也参加高考,自告奋勇当我们的班主任,一个人教我们语文、历史、地理、政治四门课,没有教室,他说:
“晴天我们就在树林里上课,下雨我们就在走廊讲,我就不信,没有教室我们就考不取大学!”
骆之友就是那时认识的,他和缪昇瑫、厉嘉瑰都是上届没有考取下来复读的,他们那种精神,感人至深,我总没有看见骆之友穿过瞌睡,而我不同,几乎每天下午都睡觉,下课就醒了,解老师和骆之友他们讲话讲得呵呵大笑,我醒了问:
“你们说什么?你们说什么?”
他们笑得更响了。
“詹校长来了。”
黎著红的一句话把我从床上惊了起来。詹校长抱着她的儿子,一边哄着,一边和我们打招呼:
“这边住着怎么样?比那边安静吧?要吵也是我们这个家伙吵你们。”
黎著红连忙说:
“没有没有!我们一点儿都听不见他的哭声。”
确实,就像隔壁没有小孩子一样。詹校长收起笑容,对我说:
“章苏宁,小吴生病了,可能要请一个星期的假,她的数学课你安排一下,我看就语文上一半,英语,黎著红,你上一半,她来了还给她。”
我说:
“要是每个班给一半黎著红,他就相当于三个班了,行不行?”
“那,你们自己商量吧。”
校长说着,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走了出去。我说:
“昨天吴爱婷下午都好好的,怎么就生病了?”
黎著红也附和着我的话,我们正说着,詹玉莲进来了:
“黎老师,你好!苏宁哥,你说我姑姑她怎么这样啊!以前是天天逼着我喊她妈妈,在你的劝说之下,我勉强喊了她几声妈妈,她高兴了几天,现在就开始天天教育我,说:‘一个女伢子,不呆在家里,到处跑!’你说,我天天呆在家里,又没有一个说话的人,你叫我和我弟弟说?他听得懂吗?真是气人!”
我看她气鼓鼓的样子,煞是好看,就逗她:
“她是你的妈妈,什么是妈妈?就是今天骂你一句明天骂你一句,这就是妈妈!”
“人家都快气死了,你还开玩笑!”
黎著红也逗她:
“玉莲,想不想妈妈……”
黎著红还没有说完,外面就传来詹校长的喊声:
“玉莲——,玉莲——!这死女子一眨眼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玉莲——”
玉莲对我们做了一个鬼脸,赶紧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