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以命做赌

小说: 权策天下 作者: 不知颜 字数:5227

  若无欢低头看白衣上血污杂草,眸中嫌恶一闪而过,抬手轻轻一拂,宽大的袍子瞬息间碎成破布,宽袍之下黑色劲装更加勾勒出若无欢精瘦的腰身,手腕往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黑色缎带,若无欢从怀中掏出三指宽的白绫,缠在眼睛上系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阿决带的新衣只这一件是我最喜欢的,如今坏了,就用你的命来赔,可好?”

  若无欢偏着头,耳边是越来越近的百兽咆哮,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郁起来,他像是在问谁,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无法抚琴,无法持剑,但是他还有嘴。

  咽下喉咙里涌上来的一口腥甜,若无欢很是俏皮的伸出舌头舔了下嘴角,月色下的仙人之姿,一念之间,成为了修罗鬼蜮回来的厉鬼妖魔,一身邪气,他抬手,掌心白净的连掌纹都不甚清晰,五指在空中收拢成爪。

  一时间,天地风云骤然变色,仿若他这一掌之间,便是天地,百兽的咆哮渐渐消失,到最后彻底的安静,若无欢唇边溢出一口鲜血,牵引天地气机虽然伤己,但若这世间有人妄图改天运势,那么这反噬够他喝一壶的。

  这下子是真的站不住了,身体朝后倒去,没有预想中的疼痛,眼前白绫被撤下,渡了月色的白发映入眼帘,这种别致的精美不论看多少遍,都会给人以惊艳绝伦的感觉,这样不熟凡尘的绝世之姿,若无欢不知对这个人,对这个红尘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先生累了,睡吧,我来了。”

  人如其名,乱魄,与生俱来的天赋,惑人心神,乱其魂魄,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一句话,便足以让若无欢觉得心安。微凉的手覆上若无欢的双眼,丝毫不在意眼角未干的血泪染了指节,他站在那里,若无欢依偎在他怀里,一黑一白在月色下显得分明。

  凰南风一路狂奔而来,看到这一幕时,头皮一麻,脚底抹油转身就想跑。却被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定在了原地,那人说:“好久不见,南风。”

  乱魄抄,天星阁的二当家,凰南风的青梅竹马,最不像凡人的凡人,亦是凰南风此生唯二的克星。

  凰南风转身,摸着鼻子干笑两声,道:“呵呵,好巧啊,抄抄是路过吗?”

  乱魄抄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家青梅竹马,一身白衣已经被若无欢身上的血染红大半,冷漠道:“你再不带路让我送他回去,那你就去买两幅棺材,一副给他,另一副给你自己备用。我来的时候遇见冷月白了,他说忙完事情就会过来,你自求多福。”

  凰南风抹了一把脸,很用力的叹了一声,道:“唉,走吧,营地就在不远。”

  乱魄抄扶着若无欢跟在凰南风身后,若无欢伤的不轻,乱魄抄是个有分寸的,他尽可能的让若无欢的身体不受到弯曲或者挤压,避免伤口被撕裂。凰南风走在前边,不时地回头看两眼,他这个青梅竹马什么都好,就是太冷漠了。

  就连关心人也是一脸冷漠的管你去死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是比任何人都要细心体贴。凰南风可不相信这人会从千里之外的归海拐个大弯,只为从这里路过,凰南风下意识的把手往袖子深处又藏了藏,眸光暗沉几分,看来有些事是瞒不住了。

  回到营帐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帝天澈对昨晚的凶险情况一无所知,仍是策马和帝铭帝回一道去山中围猎,若卿歌来探望过,被凰南风挡在营帐外,留下一些东西就离开了。

  若无欢的警觉性极高,即使伤重至此,他也没有完全陷入昏迷,保有一丝清明的看乱魄抄为他处理伤口,衣服被凝固的鲜血沾黏在身上,除非是直接撕下来,将伤口撕裂,否则根本没有办法。

  “备桶热水我泡一下就好。”

  乱魄抄没有理会若无欢有气无力的话,凰南风已经搬着一桶热水进来,若无欢伸手,抓住乱魄抄欲点他穴道的手,道:“你知道,这件事还没有完,我不能歇息。”

  乱魄抄的手一顿,冷声道:“你想好了?你要为那个无关紧要的人让我们所有人为你陪葬吗?”

  若无欢苦笑一声,喃喃道:“不会,宸墨犯下的错我绝不会再犯。而且,他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他就是我的命。”

  此话一出,乱魄抄松开手,站起身冷眼以对,若无欢撑着床让自己坐起来,手腕传来的痛让他眼前真真发黑,几乎要让他疼晕过去,凰南风实在看不下去了,要上前搀扶,却被乱魄抄一记冷眼,瞪得什么动作都没有了。

  若无欢走到浴桶边的时候,身上的黑衣已经湿了,不知是被汗水还是血水浸透了,就连呼吸声都微弱的让人听不真切。站在浴桶边,看到水中倒影,若无欢深吸一口气,就在他泡进浴桶的时候,乱魄抄突然出手,用力按住他的双肩。

  若无欢双眼紧闭,身体颤抖的厉害,显然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凰南风皱眉上前和乱魄抄联手,才没有让若无欢站起来,道:“这是怎么了?”

  乱魄抄冷声道:“百毒之虫死而不僵,能招来如此厉害的毒蛇毒虫,幕后之人也算有些手段了。”

  凰南风惊出一身冷汗,低头看时,浴桶之中那里还有什么清水,若无欢坐在黑色的血水之中,足足半个时辰,他才缓缓的睁开眼,呼出一口浊气,道:“帮我拿一身绛紫色的衣服,今日围猎必然会出事,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身处险境。”

  凰南风眼角扫到乱魄抄阴沉的快滴出水来的脸色,悄无声息的去给若无欢拿衣服,乱魄抄松开手,若无欢站起身,和他面对面,笑道:“你知道的,这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所有的话都被若无欢一句堵在了心里,乱魄抄自然知道这和若无欢当初承受的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可毕竟是肉体安胎,不代表经历过就不会在感受到疼痛。他千里迢迢跑这一趟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乱魄抄想着,转身看凰南风,道:“谁伤的你?”

  凰南风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乱魄抄说,若无欢已经替他解释道:“一时大意,只是小伤,你不必挂在心上。要真想为他出头,等我回来,再告诉你谁伤的他?”

  凰南风还没听明白若无欢话中深意,乱魄抄已经皱眉道:“等你回来?什么……”

  话没说完,若无欢已经点了乱魄抄的穴道,凰南风忙上前接住软倒的乱魄抄,一脸错愕的看向若无欢,后者只是朝他微微一笑,道:“你留在这里,看好他,围猎场那边我一个人就够了。”

  凰南风急道:“可是你现在身体……”

  没等他说完,若无欢已经将那件绛紫色的袍子穿在身上,里面的黑衣也已经用内力烘干,实在看不出他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简单的梳理了头发,若无欢走出营帐之前,回头对凰南风道:“南风,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疯了,都疯了吧。”

  凰南风笑骂一声,把怀里的乱魄抄抱到床上,这人一定奔波了好久,眼下的青黑色看着都让凰南风心疼,他此一生何其有幸,得了这个人的眷顾,还有一个远在千里的萧泽渊为他保驾护航,如果不是一时不察。让恣意风流的他跌进尘埃,一蹶不振,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本想着御兽还能保护若无欢一二。

  到头来,却是本末倒置,他成了被保护的那个人。

  若无欢走出营帐刚好撞见神色匆忙的若卿歌,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若卿歌看见他出来,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没看出什么异样,道:“围猎场出事了,我正要赶过去。”

  若无欢皱眉,轻咳一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若卿歌和若天元直奔猎场深处,天元帝身边高手如云无需他们担心,但猎场深处危机四伏,一路上断肢残躯让人触目惊心。若无欢强忍着浓郁的血腥味,一路疾行,发现了百兽的足迹,一路跟过去,只见那三人已经被逼至断崖之上。

  帝回和帝铭将狼狈的帝天澈护在身后,三个人其实都好不到哪里去,帝铭手腕的绷带已经渗出血迹,拿剑的手一直在抖,帝回的腹部一片红色,且站立的姿势不太对,若卿歌哪里忍得住,一个跃起,足尖轻点马背,人已经踩过百兽落在帝回身前,一掌震退了身后扑上来的虎狼,扶住帝回担忧道:“殿下,可还撑得住?”

  帝回笑着摇头:“不过几只畜生,倒是让帝师看笑话了。”

  若卿歌看眼帝铭和帝天澈,帝铭冲他摇头:“帝师不必顾虑我,先带大哥出去,他伤了腿,耽误不得。”

  帝天澈也看到了坐在马背上的若无欢,但只是看了一眼,转头对若卿歌说:“五哥说的对,你先带大哥回去治伤,我和五哥还能撑一会。”

  若卿歌也不推让,扶着帝回对二人道:“如此,请二位殿下务必撑住,卿歌很快回来。”

  其实回不回来也没什么意思,强弩之末,口头之诺,若无欢在帝天澈看过来的时候,低下了头,一口血被他用袖子挡住,绛紫色的袖子颜色更深了些,却是看不出血色的。若卿歌带着帝回落在若无欢身边,道:“你身体不好,别冲动,我很快回来。”

  若无欢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笑容真诚道:“你的马被蛇咬了,骑我的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若卿歌这才发现脚下不知什么时候爬着许多色彩斑斓的小蛇,顾不上和若无欢多说一句话,抱着帝回翻身上马,扬鞭而去。若无欢站在蛇堆里,却没有一条蛇敢靠近他,他将手拢进袖子里,朝着断崖走去。

  帝铭和帝天澈苦苦支撑了,眼看着是撑不住了,一头猛虎直扑帝天澈面门,却在半空中直直的摔倒地上,连一声哀嚎都没发出,就已经死透了。

  若无欢唇边含笑,从百兽身后走来,百兽为他臣服,无需御兽之法,天命者,寿承天命。与生俱来的尊贵足以让天地为之颤抖,但远古至今,却无一人是若无欢这样的疯子,燃烧寿命,以残缺之身辅佐幼主。

  一声笑从喉咙里溢出来,支离破碎,若无欢看向他的幼主,他本不用做到如此地步,可今非昔比,失去信任对于天命而言是比死更加残酷的刑罚。

  若无欢上前,单膝跪地,他伸手,道:“澈儿。”

  从始至终,他不曾称呼他的幼主为主君,只因在他眼中这个人从未变过,是记忆中在大雪之中为他撑伞,是站在树下哭泣的孩子。帝天澈不由自主的上前,他想把若无欢扶起来,他的心告诉他,这个人不该如此卑微。

  “小心!”

  帝铭的一剑挑飞了伺机而起的毒蛇,身子也失去平衡,摔下断崖,帝天澈从那种莫名的感情里回神,转身只看到帝铭坠入黑暗里,他连犹豫都没犹豫,纵身一跃,抓住了他所认可的亲情,再一次的将那个人至于身后。

  若无欢起身的那一刻,天地失色,却也只是刹那便恢复原貌。帝天澈朝着若无欢伸手,却看到逆光中的背影被一剑穿心,不知是幻象还是真实,一声喊,在天地间回荡:“先生!”

  若无欢没有转身,他低头看着刺入身体的长剑,眸光中星辰明灭,少年喜兰花,故而白衣之上绣着兰花,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骄纵,他咧嘴一笑,两个虎牙尖尖,露在外面,笑容便添了三分的邪气。

  “七哥如此舍不得先生,先生下去陪他可好?”

  说完,少年伸手轻轻一推,若无欢后仰坠入断崖,连同那把被他凝视的剑一同淹没在断崖下的黑暗之中。

  还真是惨胜啊,若无欢躺在蛇窟之中,冰凉黏腻的蛇身在身上游走,却不曾伤害他,胸口还插着一柄剑,可惜他现在是真的没力气拔出来了。

  不知道澈儿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应该不会掉进蛇窟吧,若无欢从不会寄托希望于应该,他挣扎着侧过身子,往光亮照射进来的地方一点一点的挪动着身体,身下被拖出一条血路。

  他还要去找澈儿,一起回去,不然回去晚了,乱魄抄一定会生气了,加之被自己偷袭,说不定会一怒之下回天星阁闭关不出,那凰南风还不要恨死自己了,把他好好的青梅竹马气的闭关,说不定还会和大师兄告状……

  到了后来,若无欢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身体已经没有感觉了,只是一个劲的往光源处爬着。

  他身下的血路越来越浅,蛇也越来越少,出了山洞,不远处是一条小溪,若无欢和帝铭趴在溪边,一动不动。若无欢咳嗽了两声,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看来这次回去真的是要卧床静养了。

  一只乌鸦从空中飞落下来,若无欢朝他点头,乌鸦在空中打个转,飞向远方。若无欢爬到帝天澈身边,用自己的毒血逼退了蠢蠢欲动的群蛇,才缓缓的蜷缩起身体,那柄剑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身体……

  凰南风看到乌鸦的时候,就知道出事了,可也没想过若无欢会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帝天澈和帝铭伤势也不轻,和若无欢比起来,已经是轻伤了。

  乱魄抄冷着脸蹲在若无欢身前给他输送内力,护住心脉,看着插进若无欢身体的那柄剑,冷笑一声。值得吗?就为这么一把废铁,连命都堵上了,碍于凰南风在一旁,这话乱魄抄自然是不会说的。

  若无欢的伤势不宜挪动,必须等他伤势稳定才可以回去驻地,凰南风和乱魄抄都不是专业的医师,两个人手忙脚乱的将身上带着瓶瓶罐罐都摆出来,给若无欢止血,吊命,一番折腾,就没有了回去找人的念头,最迟两天自然会有人找到他们,眼下最重要的是若无欢的伤。

  帝天澈是最后一个醒过来的,有了驭兽师凰南风,清理蛇窟不在话下,几个人勉强在山洞里生火取暖。若无欢至今没醒,身上的剑已经拔出来了,一身绛紫色的大袍,看上去除了面色苍白,完全想象不出他是一个命悬一线的重伤者,

  乱魄抄和凰南风将若无欢照顾得很好,两人不愿理会帝天澈,却也没有任由他们自生自灭,食物药品都分了一部分出去。帝天澈想询问若无欢的情况,碰了一鼻子灰,老实的坐到帝铭身边替他清理伤口,这好像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

  两天后,若卿歌姗姗来迟,将几人接回了营地,帝天澈一看到老太医就拉着他给帝铭看伤,全然不顾黑脸的凰南风和乱魄抄,不过普通的医者又怎么能治若无欢的伤呢。

  “我已经派人去请归海,请司寇殇了。”

  若卿歌此话一出,乱魄抄压下了杀人的冲动,和凰南风一道护送者若无欢回了驻扎的营帐。已经有不少的流言传出来,说若无欢是不祥之人,自从他来了天元,诸事不利,如今还拖累了储君和两位皇子围猎受伤,俞传俞烈,传到帝天澈耳中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从回来,还没有去看望过帝师。

  但断崖之上发生的事情让他心有隔阂,听说若无欢还没醒过来,乱魄抄和凰南风定然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的,既然如何又何必去自讨没趣呢。

  帝回劝过两会,也就懒得开口了,倒是让若卿歌送去不少的伤药补药,却也是如石沉大海,不见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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