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块老姜熬成了糊状，倒进碗里，秋辰问了下，呛得他差点把碗扔出去，喃喃道：“这些应该够了，要不要再放点黄莲？”
看眼一旁的黄莲，被七皇子殿下迁怒惩罚的无辜书童，默默地伸出了罪恶的黑手，黄莲被碾碎成粉洒在碗里。走到寝殿门口，听到了瓷器落地的清脆响声，秋辰眸中闪过错愕，忙推门而进。
若无欢面向窗外负手而立，可那袖子分明是染了血迹，寝殿里不见帝天澈，秋辰端着碗走过去，绕开了地上的破碎瓷片，问道：“他又惹你生气了？”
说着，将手里的碗地到若无欢面前，接着道：“先喝了再与我说，若他错了，我替你教育他如何尊师重道，你莫要气坏了身子。”
若无欢叹了一声，接过秋辰递过来的碗仰头饮下，辛辣苦涩的味道纠缠着味蕾，却比不得心中的百般滋味。看着干净的碗底，秋辰皱眉，这人向来是最怕苦的，如今这样……
若无欢揉着眉心坐到桌前，倒了两杯茶，对秋辰道：“坐吧，书童身份不过给你打个掩护，可别演上瘾了。”
将空碗朝窗外一扔，也不管砸到什么，秋辰走到若无欢对面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条递了过去，道：“冷月白找了姬梧尘，怕是查到了什么。”
“他迟早是要查到的，这算不得什么坏消息……”若无欢说着摊开纸条，突然就没了声音，好半晌才开口道：“凰姓女子，可是御兽世家的那个凰？”
秋辰道：“我去探过底，不仅是，还是御兽凰家的嫡长女，天赋直追当年凰铭的凰竹朿。”
“竹朿为策，御兽凰家这是要入世啊。看来当年凰铭的下场他们已经忘记了。”若无欢笑着将纸条攥在掌心，清眸中满是冰冷，秋辰没有说话，若无欢斟酌了下，将湮没在岁月里的前尘缓缓道来……
“当年，六国盛世，由盛转衰，御兽凰家当时的家主凰铭入了世，与天命者宸墨相交为友，这本是好事。御兽凰家有一子，名白凤，天赋直追凰铭，只可惜，入世太早误杀了隐士的弟子，给御兽凰家招来了灭顶之祸。本是一命偿一命的事，红尘事故，无心无情的凰铭与少年白凤情愫暗生，竟是下不去手。后来，求得了天命者宸墨的插手，以凰铭与白凤万箭穿心葬骨荒山的结果，免去了御兽凰家的灭族。凰铭和白凤的死终是折了御兽凰家的气势，之后百年，隐世不入世，若非今日，只怕我都要忘了。”
若无欢说完抿了口茶水，压下了喉间上涌的血气，秋辰听了个大概，他对隐世家族了解不多，听若无欢的口气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咳咳，天命者的记忆代代相承，可不仅仅是一个虚名。“若无欢咳了两声，看出秋辰的疑惑，出声解释。秋辰神色一变，惊道：”依你所言，若卿歌也是天命者，那日后处境可是不妙啊。”
若无欢连喝了三杯茶水才将嘴里的血气吞咽下去，道：“倒也未必，这场局还未落子，说日后还为时尚早。只是你要当心，若我没猜错，若卿歌已经知道你的身份，帝回不会出手对付你，但这个消息他一定会让帝铭知道，春游结束，你就回去吧。”
“若无欢！你把我穆秋辰当成什么人了，贪生怕死的事我还不屑去做。”穆秋辰有些恼火，可是对着若无欢他真的很无力啊，怒吼也好，责骂也好，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穆秋辰认栽了，泄气道：“好了，你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其他的。我好歹也是漓海三皇子，还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坐以待毙。帝铭最好别来惹我，不然我要他一族不得安宁！”
听着慕秋辰的狠话，若无欢没有再反驳他，不做声的看眼窗外，帝天澈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眼中有怒火在燃烧。穆秋辰也有所察觉看了过去，不禁一愣，捅了捅若无欢的胳膊，道：“你们刚才是吵起来了？”
若无欢点头，穆秋辰又道：“不会是因为我吧？”
若无欢看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穆秋辰的思绪拐了个弯，脱口而出：“这未免太巧了！不对，这傻子不会受了帝铭的挑拨，怀疑你与我……”
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若无欢起身，顺手一巴掌拍在穆秋辰的后脑，接着他的话道：“就是这么巧，他不是怀疑我和你，而是我和漓海有所勾结，有所图谋。”
“有他娘的图谋，要不是……”穆秋辰拍桌而起，被若无欢武力镇压，一巴掌抽的他眼冒金星，又重新坐了回去，抬头撞进若无欢幽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惊出一身冷汗，要不是若无欢这一巴掌，怕是他要闯下大祸了。
若无欢走到窗前，当着帝天澈的面关好窗户，穆秋辰回头看他，迟疑道：“你不解释，难道就让他这么误会下去？”
若无欢边脱外袍边道：“没什么好解释的，他若不狠狠地吃些苦头，是不会长记性的。”穆秋辰起身上前替若无欢摘冠，如墨的长发里几根银白格外醒目，穆秋辰叹气，若无欢这次是真的气狠了。
上床之前，若无欢回头对穆秋辰道：“我累了，要休息，你守门，三天之内，闭门谢客。”
穆秋辰点头道：“好，你好好休息。”说完，退出了寝殿，他知道若无欢要开始布局，这意味着他能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若无欢的视而不见让心有疑虑的帝天澈有些慌了，刚要从正门进去好好与先生解释，就见穆秋辰退了出来，上前问道：”先生如何？“
穆秋辰看他一眼，嗤笑一声，若无欢可没说不许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道：”没什么，不过吐了两口血，累了，已经歇下。殿下这几日还是回自己的寝殿，先生交代三日内闭门谢客。“
听到若无欢吐血，帝天澈有些慌了，也不管穆秋辰的语气如何，喃喃道：”为什么会吐血？我不过与他争辩了两句而已，怎么会这样……“
穆秋辰刚要开口，就见若卿歌缓步而来，走到帝天澈身前，道：”七殿下与帝师争辩了什么？“
帝天澈一噎，心虚的低下头，总不能说他怀疑先生和漓海有所勾结吧。还只是五哥的推测，归根究底是他太冲动了，若卿歌见此猜出了大概，见穆秋辰一步不退的守着大门，知道若无欢真的生气了。
若卿歌对帝天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七殿下跟我来。“
帝天澈看眼紧闭的宫门，只得先跟若卿歌离开，穆秋辰冷眼看着二人离开，轻抚衣袖间，已有七人跪在他面前等候命令。穆秋辰将自己的手凑到眼前，看了掌心再看手背，他记得幼年时大不了自己多少的若无欢手把手地教他写字，写的第一个字是，恩。
恩怨恩怨，恩大于怨，若无欢教他知恩，教他如何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活下去，却从没教他如何去恨一个人。
“待你长大一定要记得，莫要做那忘恩负义之人，这世上的仇怨总是煎熬人，不愿你如我一般越陷越深。被牺牲的有一个就够了。“
那时的穆秋辰不懂，可他现在懂了。若无欢伤上加伤，再不能提笔丹青，再不能回去北辰与那人一起看雪落满城，这一切都是帝天澈的错。
“原来恨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我今日就走，留下来只会成他的累赘，你们守这三日，三日后在回宫之前不择手段的取下帝天澈的首级，失败，就不用回来了。”穆秋辰周身气场大变，再不见那个和气的小小书童，生在帝王家的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杀人而已，他手上沾染的鲜血和人命早已经不计其数。
他无意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只是想守护身边的人余生安稳，可这一切都被破坏了。
终其一生的梦被打散了，残忍的现实让他无法平静下来。哪怕是帝天澈死后，若无欢要杀他一命偿一命他也不会有怨言。长痛不如短痛，帝天澈一死，若无欢便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会去北辰，回到阿决身边，他知道北辰决绝不会让若无欢受到伤害。
穆秋辰离开前还是没忍住，去见了若无欢最后一面，那碗姜汤被他下了药，不知道若无欢会睡多久，但足够让他做一个好梦的。
穆秋辰跪在床前，很是郑重的磕了三个头，道：”此一别，天高水远，先生，保重！“
穆秋辰毅然离去的背影落在若无欢眼中，仿佛是一条命运线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他亲手带大的孩子，如何不知那些心思。恐怕这也是北辰决放纵明主为所欲为的原因。
若无欢翻身，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了些，不禁想起记忆中一身孑然，却运筹帷幄的天命者。宸墨，宸墨，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可有过后悔？
悔不该让那些惊才绝艳的人们为你陪葬，悔不该那片竹林中再没有了对酒当歌，悔不该明知情深却不敢靠近……
帝天澈跟着若卿歌来到了太子帝回的寝殿，三人围桌而作，帝天澈低着头，如同做错事的孩子，帝回也不善解人意的，和若卿歌一起等着帝天澈开口。
”五哥说那个书童有问题，我就问了先生，可……“
帝天澈艰难的开口，想起在若无欢面前的失态，实在是不堪启齿。若卿歌不给他回避的机会，饮了口茶，道：”说说看，你怎么问的。“
帝天澈求救的看向帝回，帝回视而不见，面有愠色，帝天澈压住下唇，知道这次是自己过分了，破罐子破摔的将当时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了遍。
将若无欢送回寝殿，帝天澈没有看到秋辰，他一直看不惯这个书童，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就是不喜欢。道：”先生的书童是何方人士？“
若无欢闻言看若无欢，笑道：”你从不关心这个，今日怎么的问起来了？“
帝天澈道：”听闻漓海三皇子已经到了天元，近日来，漓海小动作一直不断，我只是担心先生……“
话未说完，若无欢打断道：”担心什么？担心我嫌你资质愚钝，另寻明主？还是担心我与三皇子里应外合，谋你天元？“
帝天澈闻言一愣，少年性子总是冲了些，脑袋一热脱口而出：”我不信你！“
若无欢闻言，倒茶的动作顿了下，滚烫的开水溢出来，烫红了他的指尖，而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抬头看着帝天澈，眸光里幽幽暗暗沉浮了许多帝天澈看不懂的东西，手指松开，茶壶落地，就有了穆秋辰听到的声音。
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帝天澈强在若无欢开口前，将心中的不满一口气全说了出来：”我没有太子哥哥那么优秀，也没有五哥的八面玲珑，你为什么选择我！先生，我真的不懂，从你教导我那天开始，好多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他们说的最多是我以权压人强留下先生，我也有自尊心啊，先生待我很好，可是那些流言如刀子一般插在心上，真的很疼啊！“
说着说着已经是有了哭腔，若无欢起身走到帝天澈身前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叹了一声，走到窗前负手而立，良久，他才道：”你既然知道言语可化作伤人的利刃，可有想过你这番话与我而言，是比刀子还要锋利的存在，我知你不信，也懒得解释给你听。只希望你记住你说的每一句话，做下的每一件事，待日后想起来不要后悔就是。“若无欢听了下，似乎是笑了，他道：”或许哪日，将我的心剖出来捧到你面前，让你看个真切，到那时你便信了。“
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已然是听不清了，帝天澈心头一紧，有种难言的感觉说不出口，若无欢伸手指着窗外，轻声道：”滚出去，去找你信的人，看他是否信你。今日因来日果，澈儿，你要睁大眼好好看看你所信的是个什么东西。“
说完，帝天澈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若无欢从窗户扔了出去……帝天澈越说声音越低，他看到一向温和的太子哥哥脸上阴沉的厉害，一旁的若卿歌若有所思的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寝殿内的气氛越发的诡异起来，帝天澈都快把头埋到胸前了。
沉默许久，帝回起身叹道：”唉，你怎的就不明白，他的去留没有人可以强迫他。为你留下，本就是他委曲求全，现在倒好，你委屈上了。澈儿，你怎么就不懂事呢！“
越说越气的帝回甩袖而去，听说若无欢被气得吐血，他有必要登门拜访，替自家这个蠢弟弟说情。要是若无欢当真一气之下离开，这麻烦可就大了。
“太子哥哥……”
帝天澈看着帝回离开的背影喃喃出声，他有些懵了，心中再如何的明白，在此时也被妒火烧没了理智，若无欢，若无欢，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中若无欢，那他呢！他算什么！
若卿歌起身蹲到帝天澈身上，语重心长道：”七殿下忘记了一些事情，故而会觉得委屈。可七殿下想过没有，他那样为你，你说这般的话该有多伤人。“
本是好意，结果却刺激的帝天澈叛逆心气，起身一把推开若卿歌，红着眼圈大声道：”好，是我错！什么都是我的错！我去跪着，跪求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跪到他出来见我为止，你满意了！“
说完，气冲冲的转身小跑着离开了。坐在地上的若卿歌赶忙起身去追，这时如果闹到了帝那里，受罚是肯定的。
这边帝回被拦在寝殿外，一个头两个大，就见帝天澈红了眼眶的小跑过来，连停顿都没有往地上一跪，那声音让帝回不禁皱眉，这又是怎么了？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帝天澈已经哽咽着大声道：”澈儿有错，冒犯了先生，请先生责罚。先生不见澈儿，澈儿就在此长跪不起！“
帝回傻眼了，看着帝天澈身后跟来的若卿歌，相视一眼，纷纷苦笑。这是闹的哪一出，道歉就算了，长跪不起，这是要逼若无欢出来呀！
”先生身体不适，三日内，不见客。“
守门的其中一人冷声道，这架势摆明了就是，愿意跪就跪着，反正三天期限不到，他们是不会放任何人进去的。
帝铭摸着鼻子从窗边走过，对帝回道：”这是怎么了？我来找帝师喝茶，怎的就身体不适，闭门谢客了。“
看见帝铭凑热闹不嫌事大，帝回只觉得糟心，追究起来，帝铭才是那个罪魁祸首。还以为他多大的能耐，这等不入流的手段都用上了，是他高看了这位五弟。
有些事心知即可，不用说到明面上，故而帝回故作无奈道：”没事，澈儿任性，被帝师罚了而已。“
帝铭看着跪在地上，红着眼圈好不可怜的帝天澈，忙走过去脱下身上的斗篷给他披上，一边还道：”没事没事，等帝师消气自然就出来了。别跪着了，对身体不好，去我那里，我让他们做些好吃的，咱们兄弟喝两杯。“
说着半拖半拽的帝天澈拖走了，帝回和若卿歌相顾无言，只能先回去，从头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