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帝天澈惺忪着睡眼起身推开窗户，天地一片雪白，树上的红梅花也被覆盖上薄薄一层白色，朦朦胧胧，望去竟有种不似人间之物的幻觉。
寒风微凉迎面而来，驱散了睡意，帝天澈才看到站在树下披着大氅的若无欢，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头顶和双肩都落了雪，几乎与这天地间的雪色融为一体，难怪帝天澈第一眼没有看见。
……若是真的在意一个人，便是被白雪所掩，也会注意到的吧。
“先生，在等人吗？”
帝天澈站在窗前问道，若无欢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落了霜雪的眉眼惊了帝天澈的心神，随着若无欢垂眼的动作，睫毛上的霜雪扑簌簌往下掉。雪地中只留了浅浅的足迹，若无欢一个人站在那里，帝天澈心有不忍，这样落寞的先生他从未见过，或许，很久以前是见过的。
……可是，他不记得了。
若无欢将手拢进袖子里，冰凉的双手交握在一起亦是无法取暖的，只是缩在一起暂避寒风而已，迟早是要分开的。想到这里，唇边笑意淡去，若无欢道：“没有等人，澈儿快洗漱吧，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帝天澈失落道：”知道了，先生。“
若无欢在外面站的久了，有人扶他进了马车，车内很宽敞，车身不似一般的木头材质，车内一角安置一个小小火炉，将车内烘烤的暖和，若无欢俯身摸了脚下的毯子，无奈道：”大哥，说了多少次，我没那么娇气。“
车夫闻言，将头探进车厢内，道：”我只负责马车，车内的一切是非我添置。“
一句话将其他四人拖下水，若无欢倒是不好说什么了，别人家的师弟都是师兄护着，师兄们也都是偏向小师弟的，可到了他这里，衣食住行根本轮不到他来操心，要不是皇宫之中不方便，师兄师弟们早就搬来和他一起住了。
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车夫压低了声音，道：”姬梧尘在回梦楼，晚些时候，我来接你，他应该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说完，放下帘子，车夫还是那个车夫，一身粗麻布衣低着头坐在那里，帝天澈一路小跑着过来，刚钻进马车，还没坐稳，车夫已经赶马前行。帝天澈摔坐在毯子上，若无欢听到声音忙伸出手来，帝天澈顺势抓住站起，坐到若无欢对面。
“先生的手很凉，我帮先生暖暖。”
帝天澈被若无欢冰凉的双手吓到了，忙不迭用自己的手将若无欢的手捧在掌心，一边哈气一边轻搓，心中有些忐忑，他做这些是不合规矩，要是惹恼了先生就不好了。
若无欢笑着点头，道：”澈儿有心了。“
言罢，若无欢打个哈欠，不过一夜未睡，就如此困倦，青兰子的发作远超他的预想。帝天澈不动声色的坐到若无欢身边，小声道：”马车颠簸，先生靠我肩上休息下吧。“
若无欢从不委屈自己，帝天澈主动开口，他自然不会拒绝，靠在帝天澈的肩上，不多时若无欢便睡着了。车夫抽了抽眼角，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嫌弃马车颠簸，接下来的路，足足颠簸了半条街。
帝天澈看若无欢睡得熟，怕惊了他，只能将人半搂半抱在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让若无欢睡得好些。帝天澈从窗户往外看了一眼，这段的路确实不好走，若不然就该怀疑是车夫听到他胡扯的借口，刻意报复了。
“到地方了，公子请下车吧。”
从车夫到小厮，帝天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车夫低着头看不见正脸，小厮却是眉清目秀，笑吟吟的站在马车外恭候。
若无欢早就醒了，抚了抚衣袖，对帝天澈道：”你先下去，我自己可以。“
闻言，帝天澈收回了伸到一半的手，忍着心头的失落径自下了马车。若无欢摸索着从车厢里出来，车夫忙伸手扶他一把，若无欢压低身子，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小心太子。“
这句话本不该被帝天澈听到，可不知怎的，脚下突然踉跄，险些撞上马车，将若无欢的话尽收耳中。帝天澈眼神复杂的看眼若无欢，他不明白，太子哥哥那么好，为什么这人却处处提防，他们兄弟和睦难道不好吗？
若无欢听到帝天澈撞出来的动静，沉静的眉眼慌了两分，关切道：”可是伤了哪里？“
帝天澈闷声道：”没有，只是没站稳，并无碍，先生不必担心。“
帝天澈的反应足以说明他方才是听到了那句话，若无欢暗叹，大抵也能猜出帝天澈的小心思，正是如此才觉无力。若是寻常人家兄友弟恭若无欢无话可说，可皇权在上，他还从没听过几个皇族中兄友弟恭的例子。
帝天澈对他成见颇深，对帝回百般听从，若无欢甚至可以预见不久后自己的结局了。
车夫抓在若无欢胳膊的手用了些力气，一旁的小厮也低下头，藏住眸中的阴郁，若无欢摇头，道：”既然无碍，那就进去吧。“
下了马车，小厮扶着若无欢朝竹林深处走去，帝天澈跟在后面，越往深处越是心惊，这大片大片的竹林遮天蔽日，若是没有人引路，定会迷失其中，不得出路。
竹林尽头，小桥流水，林间小筑，炊烟袅袅，看似寻常，更似仙境，男子一身青色长衫斜倚在老树下的竹榻上，姿态闲适，着是有多爱竹。细节过眼，生活用品无一不是竹制，帝天澈还没回过神，若无欢已经在小厮的搀扶下走到竹榻前，低声唤道：”小师弟，别来无恙啊。“
那青年闻言坐起身来，一双桃花眼瞪着若无欢，瞪出了风情无限，帝天澈只觉得心神都要被勾引了去，心中腹诽，妖孽！
“有恙！我很有恙！”
青年人长了张娃娃脸，这般赌气的模样，竟没有丝毫的违和，反而让人觉得可爱。若无欢笑道：”惹了师弟生气，是师兄的不是，师兄在此请罪了，师弟就别和我一般计较了。“
这一番讨好的话再一次的翻覆了帝天澈对若无欢的认知，他以为先生天性凉薄，对谁都淡淡的，如今看来，只是他被先生刻意疏远，才会有此误解。
青年扫了一眼帝天澈，起身将若无欢按坐在竹榻上，道：”既是请罪，那就要听我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来就给我送个大麻烦过来，你真是我亲师兄。“
听着青年的碎碎念，若无欢笑道：”他的骨骼天赋都不错，收他做徒弟，你不亏。不过只有两个月，能教多少，能学多少，就看你们自己的。“
若无欢说完又打了个哈欠，往榻上一趟，梦周公去了。青年翻了个白眼，接过小厮手里的薄被小心的给若无欢盖好，竹林深处温暖如春，完全没有外面的飞雪连天与寒凉。
做完这些，青年站直身子看帝天澈，挑剔来挑剔去，不得不承认，这少年的底子确实不错，道：”两个月，我会倾囊相授，不需你拜师，只要回去后照顾好他就对我最好的报恩，只是，能学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悟性。“
帝天澈点头，道：”不拜师可以，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青年愣了下，好像是没说，道：”我姓陌，你可以喊我陌先生，至于字什么，现在的你还没资格知道。“
陌先生的态度可以说得上是恶劣了，帝天澈摸摸鼻子，拱手道：”不知陌先生何时授课？“
陌先生摆摆手，不耐烦道：”急什么，又不是赶投胎。先让碎梅送你回房休息，明日晨晓，我在这里等你，过时不候，你好自为之。“
帝天澈看眼榻上的熟睡的若无欢，心里有些委屈，他的先生虽然待他冷漠了些，可也是护着他的，从未如今日一般任由他被欺负。碎梅走到帝天澈身前，恭敬道：”请随我来！“
帝天澈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陌先生轻拍若无欢的肩，道：”人走了，师兄不必装睡了。“
若无欢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却是没有睁眼，笑道：”就你最贼，每次都会被你识破。“说完，叹了一声，又道：“漪澜，你何必与他计较，几年不见，越发的孩子气了。”
假公济私欺负人的陌漪澜无辜眨眼，道：”我可没有，谁让他自己没有眼力，得罪了大哥，三哥，我要是不欺负他，大哥三哥就要欺负我了。“
说完还很委屈的蹲下去，抓起若无欢的手往脸上蹭，垂下眸子不敢让若无欢看到他眼中的冷意。若无欢的眼盲倒是不难治，青兰子才是最麻烦的，不过短短时日，若无欢的身体就已经虚弱至此，如此下去……
”别撒娇了，快去被膳，他应该没用早膳呢。“
小厮抬脚就踹，陌漪澜轻松躲过，做了个鬼脸，朝厨房走去。车夫也从远处走来，若无欢收敛了笑意，道：“能惊动你们，查到的东西必然不简单。”
小厮和车夫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车夫上前一步，道：“十八年前，狸猫换太子。”
若无欢闻言，手脚越发冰凉，整个人如堕冰窟，他果然没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