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夜半时分的无清王府却显得格外宁静。东少卿无聊地坐在无沉玉边上抠指甲玩，时不时咬一口手里拿着的烤肠串儿，吃得满嘴油光。
无沉玉就坐在他一旁静静翻阅着书籍，眸色平淡，那些对于东少卿来说晦涩难懂的文字，却对他而言轻而易举。无沉玉早年便被养父母手把手教着识字，因而也爱上了包含着大量知识的书本。只可惜他生来便注定了是个武将，否则便是当个文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东少卿一根烤肠吃得满屋肉香，他轻轻打了个饱嗝，刚吃完就会困的坏毛病立刻又跑上来作祟。东少卿张嘴打了个打哈欠，泪水蓄满眼眶，又被他搓揉着擦拭而去。
无沉玉微叹了口气，将一直放在身上的帕子递给东少卿，“别用手揉眼睛，拿这个擦吧。”
“你倒是怪细心的…”东少卿含糊地说道，手上却也是不客气地将帕子接过，盖在眼睛上抹了一把，“你把我叫来这里是做什么啊？深更半夜，旁人都睡下了。”
无沉玉指尖稍紧，书页立刻被他捏皱些许，“我有事想…问你。”
他似乎是有些心神不定，居然连平日挂在嘴边的“本王”都没有再说了。东少卿微微一愣，犹豫着收起了懒散的模样，跟着开始紧张起来。
“你能有什么事情还需要请教我的吗…”东少卿有些郁闷，他不知为何胸口处等我跳动猛地加快了节奏，似乎裹挟着淡淡的期盼…他在期待无沉玉问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无沉玉的眉皱了又皱，他有些隐约的不安。如若问出口，东少卿却不是那个人该怎么办？
可那半枚红玉都在东少卿身上了，他怎么会不是…
“罢了，本王看你也乏了，便在这里凑合一晚吧。”无沉玉阖了阖眸，咬牙过后，终究还是忍住了心底澎湃的渴望。
现在还不是时候，如若东少卿知道了他的身份，很多事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而他还不能保证，东少卿这个突如其来的存在，究竟是他的执念，还是他一时恍惚。
的确是不能凭半枚红玉就认一个人，可他已经等太久了，他知道那人会来的…
东少卿来的时间那么巧，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的时候，他在府里的人工湖里捡到了面色苍白的东少卿。一霎间，人影重叠，那个男孩和东少卿有好几分相像的面容，不受控制地在他脑内搅成浆糊。
后来他又看到了那红玉，那枚只有北门土地才有的红玉……
无沉玉痛苦地蹙紧了眉，他别头靠近了东少卿几分，却又堪堪止步在不远处，眉心的桃花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若不是如今不是时机，我也不希望你陷入那一群人的威胁之中，我定然不会让你等这么久…”无沉玉低声道，他的嗓音沙哑又轻，像是一盅醇酒，使人陶醉，无从逃脱，“东少卿，你究竟是不是他？”
东少卿听着无沉玉毫无厘头的一段话，却没由来地心慌。他轻轻捏紧了拳头，半抬着眸看向无沉玉。
“你在说什么…？”东少卿小声询问着，他心口一阵抽疼，可他却找不到这股疼痛的来源。
“无碍。”无沉玉深吸了口气，缓缓稳下心神，片刻后又扬唇淡然一笑，“你歇息吧。”
东少卿被他这样的反常搞得有些不自在，他很少见到无沉玉这般模样。平日里这人跟他一样狡黠，虽说冷淡但也相当幽默。他不习惯无沉玉跟个傻子一样自言自语，更讨厌无沉玉明明有事却不跟他讲。
“你这人…我该怎么说你，有没有听别人讲过话说一半很招人烦？”东少卿瞪着眼睛望向无沉玉，故意抬高音量骂骂咧咧道。
无沉玉被他这声响吓得一怔，随后倏然失笑。
“本王自是明白。”
东少卿没想到他的回答是这句，登时一噎，本来想好的反驳都硬生生堵在了喉口。他傻眼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反应过来，气急败坏道，“那你还这么说话？”
“说是故意气你的，信不信？”无沉玉抿了抿唇，笑眯眯地端起茶杯，“已然三更了，你真不歇息？”
“给你气得清醒了。”东少卿用力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趴回铺了层绒毯的地面。这还是后秋特意扑的，那小姑娘心思总是很细，见他时不时会过来坐坐，便备了这张毯子。
无清王府里的东西都是好的，就连这绒毯都是猎手猎回来的白狐皮毛而制，外头更是千金难求。
“那本王给你陪个罪？”无沉玉抿了口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似乎是水温过烫了，他轻微皱了下眉。
“才不需要。”东少卿一龇牙，阖上眸子便趴着不动了。
过长的袖口被他这动作弄得皱上了些许，露出一小截手臂，东少卿不以为意，把衣袖往下拽了拽。
而无沉玉却眼尖地瞥到了东少卿手臂一处比肌肤色泽更深的痕迹，他蹙了下眉，不由得开口询问道，“你手上那痕迹…？”
“嗯？”东少卿不解地用鼻音哼了声儿，“一点小伤，小时候留下的，没好好处理，消不掉了。”
不止手臂，甚至可以说手臂处的伤只是开端，他浑身上下都是同样的鞭伤与烟头印下的痕迹，是那个母亲打的，是在日积月累之下斑驳起来的伤痕。他对这些伤早已只剩不在意的态度，如今也不再疼痛，也就当是幼时难得留下的一份对母亲的回忆，烙印在身上吧。
“本王…能不能看看？”无沉玉眸色略略深了深，他若是没有记错，幼时那一次见面，他的确是有看到那个男孩身上的伤。可…东少卿的身上应该有很多伤，不止刚刚那一道，毕竟当时他看见的东少卿，下手臂上的痕迹较少，可再往上一点儿，便不止一两道了。
东少卿莫名其妙地掀了掀眼皮瞥他一眼，“这有什么好看的？”
“便是好奇一下也不可？”无沉玉轻笑一声，却无人知晓他在努力压下心中的期待。
“你…你好奇就好奇吧，我身上伤痕很多的，你光是看手也看不完。”东少卿嘟囔道，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手，那些痕迹他也只让云恩文与师父看过，初衷还是为了清理那些已经腐烂掉的肉。平日里也没人会想要看这些，他也从不穿短袖短裤，只有刚被收养的时候总穿着小背心，方便师父查看伤口的情况。
无沉玉却难得执着，“让本王看看。”
东少卿又纠结地瞥了他几眼，这才略有些不自在地褪去外袍，留下里衣后，这才轻轻拉起袖口。那些刻在肌肉上的伤痕交错着，猩红的狰狞的，还有烟头大小的烫痕，有些甚至缺了块肉，很是骇人。
可是无沉玉却愣住了，他以视线描绘着那一道道熟悉已久而又惊人的伤，最终只剩粉红色眼眶，与卡在喉间无法说出的字眼。
是他……
是那个他找了十六年的人，是他一再而在不敢确认身份的人，是东少卿…那个男孩，就是东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