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少卿是抱着忐忑的心情过得这一日，待今夜已过，明日午后便是无沉玉启程去北燕园桥的时辰。他觉得自己右眼皮儿跳得厉害，似乎是因为无沉玉要离开而开始惴惴不安。
他心思飘得老远，手上攥着那半块红玉摩挲着，终是缓缓叹了一息。
“怎么会这么古怪…”
可惜他的喟叹没有人听到，日暮和途穷都在忙着替无沉玉收拾东西。这会儿会来找东少卿的也只剩下云恩文了，毕竟两个大闲人，待在一个偌大的府里也是闲得不行。
“东公公，在屋里不？”云恩文嘴上随意地问着，心底却也明白东少卿肯定是在的，于是乎她便也没了多少顾虑，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东少卿抬头瞥了她一眼：“你来作甚？万一我不在呢？”
“这不是看你心情沉重的，而且你不是在吗。我特地来给你疏导疏导你的心事。”云恩文耸耸肩，抬眼看向闷闷不乐的东少卿，脸上有些无奈，“你这是怎么了我的大少爷，你自从跟无沉玉一同出了宫你就开始不正常。我听说你们帮皇上干了件大事儿，前两天皇上还专门派了个太监来送礼，只可惜你昏了没有见证那场面，府门口跪了一地人，就无王爷站着，怪震撼的。”
“啥玩意儿？都送了什么？”东少卿这下懵了，也没顾着再去想自己心里满溢而出的不安。他是当真不知道还有这件事儿，也没人跟他说过。结果如今被云恩文这么一题，他反倒好奇了起来，“有我的份儿吗？”
“那肯定是有，不过人皇上可能以为你实际上是个女人女扮男装，给你送了一大堆七零八碎的首饰和胭脂。倒是那王爷很体贴地收拾收拾全给你换成银子了。皇上还给你送了些布料和夜明珠什么的装饰品，王爷吩咐裁缝拿那些布料给你做了几套衣服之后，夜明珠什么的都收起来就等着你去拿了。唉，你姐都羡慕了。”云恩文惋惜地摇了摇头，“那太监走的时候还说了句什么，恭贺无清王喜得心爱之人，虽不知晓那位公子的名字，但肯定是个奇人能得你高看一眼。他可听得嘴角都抽了哈哈哈，你俩到底去皇宫里做了什么啊？”
“姐，你就别提了。”东少卿掩面，他心脏有点承受不起这种刺激，“我太傻比了，人问我跟无沉玉什么关系呢，我脑子一抽说我是他面首，你说绝不绝！忒绝了！我估计这燕疆里的百姓都要知道了，不止如此，我还得挨一堆花痴女嫉妒算计，争个我根本不爱的男人。”
这下云恩文惊了，“我去？真的吗东少卿？你在现世的时候我完全看不出你是个基佬啊！”
“我不是！”东少卿怒了，“我又不是没谈过女友，虽然进展都终止在牵牵小手了，但是我真不喜欢男的！”
“那你连你当了他面首的事儿都能说得出来？”云恩文皱皱眉，狐疑地看着他。
“我不也是迫不得已吗。”东少卿顿时苦了一张脸，纤长的手指扣着衣角略有些别扭，“他得找个理由晚上出宫，别的东西就我这脑子我也想不出来，我就那么说了，谁知道…”
东少卿顿了顿，把后边那半句“谁知道他亲了我”咽回了肚子里，没再吭声。
云恩文当他是说他怎么会知道绯闻会传遍京城，自是没有多在意了。到了深更半夜她也有些犯困，又跟东少卿聊了会儿之后便道了别回了她自己的屋。
东少卿愣愣地靠在床头，心脏被酸涩挤满，他想着无沉玉当时亲他时扑鼻而来的淡淡花香和那柔软温热的触感，又想着当时连抵抗都不做只是乖乖闭上眼任人亲的自己，他觉得…哪里不对了。
东少卿眼眸微暗，他不懂这样怪异的感觉，更不想懂。或许一切等无沉玉走了就会结束了，他也不必受此煎熬胡思乱想了。
于是东少卿扯过被褥平躺下，不过多时便沉沉睡去。
寅时到来时，东少卿没有发现他的卧房进了一个人。那个男人高大，挡去了大半月光，带着一股天生的煞气，却被面上温润盖去。东少卿要是醒着，定会在一刹那便认出来人。
是无沉玉，他穿着一成不变的红衣，眉心的桃花印此时尽是暗红，没有白天那样惹人注目。
他盯着东少卿看了很久，少说也有半柱香。可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叫醒熟睡中的东少卿。只是静静看着对方起伏的胸膛，安详的睡颜。听着他平缓的呼吸，还有翻动身子时床榻发出的吱呀声。
无沉玉半阖着眸，幽深的眸底尽是复杂的情绪。
最后他半俯下了身，脸庞凑近东少卿的脸畔，湿热的呼吸似乎瘙痒了正睡着的人，那人呜咽一声，眉头稍皱，差点儿就把无沉玉吓得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但过了一小会儿，无沉玉发现东少卿还睡得挺香，不由得失笑。
真是头猪，人都凑你这么近了，也察觉不到吗？
在此之前无沉玉也没有想过他自己的隐匿术有多好，反正发现不了就是东少卿的错。
无沉玉没有保持着个姿势太久，他眨眼间瞥到了东少卿脖颈上挂的那一条黑绳，出于好奇他还是摸了过去，轻手轻脚愣是没让东少卿发现他的动作。可当他真的看到那条黑绳串着的东西时，他倏然怔在了原地。
那半块碎裂的红玉，他再眼熟不过了。
那是北门王朝四宝之一的血颜暖玉，不仅能暖身，还能疏通佩戴只人的静脉。但这都不是重点，因为北门的血颜暖玉，除了皇室皇子帝后以外谁都不可能有。
东少卿若是北门皇室之人，那他不可能没见过，所以这就恰好证明东少卿不是北门皇室的人。但这红玉…
无沉玉不敢再想了，他怕自己在这里情绪失控，又或是把东少卿吵醒。他只能跌跌撞撞地飞身离开芷清院，一路上还差点从屋檐上跌下，看得四个暗卫心惊肉跳。
他们面面相觑，心里都思索着王爷这是怎么了，居然会连轻功都使不稳。
无沉玉回到玉成院时就没有再吱声了，也勒令四名暗卫不许再进屋。
原因？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被最信任的暗卫看到，
他哭了。
是被浓浓喜悦覆盖的眼泪，是因激动才流下的眼泪。
他许久没有哭过了，北门覆灭的时候他没有哭，在燕疆受尽委屈的时候他没有哭，军营里昔日交好的士兵们咽气的时候他没有哭，甚至就连得知父母还活着的时候他也忍住了。可如今，他却无法忍耐突如其来压在他心头的的绝大喜悦。无沉玉忍了十六年的眼泪，这次彻底决堤了。
东少卿是他十六年以来的期盼，是他的执着，是他的心魔，他不见到他就一天不会甘愿死去，即使生不如死也会苟活。那已经成了他的惦念，如若找不到，他便会被心魔吞噬。
可原来，他苦苦等待的人，已经来找他了。
“不枉本王没有放弃，不枉本王一如既往地身着红衣，好让你认出我。”
无沉玉喃喃道，
“你终于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