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长的梦，梦里他还是五岁的模样，稚嫩的小手紧紧牵着母亲，这是母亲难得领着他出门说要给他买糖果，脸上温柔的模样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他心里有些不安，瞧着身边跑开的孩子们，又无比羡慕他们的自由自在。
长到五岁，也被母亲关了五年。虽然每周能够出来一次，但也只被限制着在小区附近逛。母亲从四楼望下来的视线他至今都忘不了，那样冷漠又自私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孩子，更像在看一具尸体。
平日里在家也是挨打挨骂，那女人对他父亲所有的怨毒和狠辣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衣服掩盖下的身躯是斑驳的鞭狠和香烟烫出的伤疤，几乎没有一处能看。
他曾被母亲踩在脚底碾压，脆弱的骨头咔嚓错了位，母亲不敢带他去医院，便在家自己动手给他正骨。那一次他痛得嚎啕大哭，却在脸上挨了个刺痛的耳光。他吐了一大口血，母亲也不闻不问，于是他便忍住了哭声，明白这样便能少挨一顿打。
被牵出去那一次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他被母亲牵到了一所破旧的孤儿院，那里的孩子无人看管，为了不够分量的食物争夺互殴。房间里弥漫的是排泄物和馊食的臭味，他刚来时被饿了三天，最后还是年幼的云恩文喂了他第一口饭食。
即使那饭已经馊到有了酸味，但对于东少卿来说，也比没得吃好。
后来他处处不离云恩文，像是凡事都依赖她的弟弟。可有一次，有一个男孩打伤了试图抢到一块饼干的云恩文，那是东少卿第一次爆发，捡起一块尖锐的玻璃瓶碎片，划过孩童脆弱的脖颈，杀了那个男孩。
血是温热的，顺着手指一路滑落地面，他面色平静，还不足以撑起一切的瘦小身子却爆发出了令人畏惧的杀气。
那是从他母亲那里继承来的狠，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无情。
再后来他和云恩文被师父收养，住进了一所道观。他们得以去学校，得以吃饱饭。住得温暖又平淡，东少卿虽然忘不了幼时对他人狠下杀手的他，但他宁愿忽略这份记忆，好好活着。
画面霎那又成了那万山鬼王丑陋的模样，东少卿疯狂逃窜着，回首却亲眼看到云恩文被鬼王抓破胸口，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他猛然瞪大双眸，眼里被恐惧浸透，他大声嘶吼着向前扑去，却被轻轻拉住了后领，无法挣扎。
他回头，印入眼帘的是那抹红衣，那人嘴角噙着笑，眉目间流露的都是乖顺。
不，不，不！恩文呢？为什么出现的是他！
东少卿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然后一头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公子，一起来就投怀送抱，不太好吧？”
又是那道耳熟的声音，东少卿愣愣地抬头看他，心里干巴巴想着再装昏还来不来得及。
“这次再晕过去就别怪本王强行把你叫起来。”
然后他的想法就被扼杀了。
他还看到那个男人优雅地拍了拍衣服，但眼神里却满满都是嫌弃和…厌恶？
不是他说，他有这么脏吗？
这个穿古装的男的就算长得好看也不能这么嫌弃别人吧？况且他觉得自己的脸还可以啊？？
东少卿心痛地捂住胸口。
“还有。”那个男人顿了顿，冲着他微微笑了下，“本王叫无沉玉，燕疆无清王。既然本王告诉你名字了，作为交换——？”
“东少卿。”
他觉得这个时候保持高冷就行了，再多的身份说出去人家也不会信。东少卿心里暗暗想着，又没忍住抬头瞥了眼对方俊美的脸庞。
…长成这样真的是，令人嫉妒。
“没有更多？”无沉玉低声询问。
东少卿只是摇了摇头，他现在有些担心云恩文。他没来得及看到云恩文最后的情况，而且那场梦让他很不安，他怕这一次之后再也见不到那个总是温柔照顾他的大姐姐了，他怕以后再也没有人处处为他好了。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生？看着二十出头，头发到脖子这儿，眼睛大大的很漂亮的女孩子。”东少卿小声询问道。
无沉玉没有吭声，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日暮，途穷，看着他。”
不知道在那个角落，东少卿听到有两道声音应了声“是”。
想来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暗卫。东少卿想着，顺便四处张望观察了一下他所处的屋子。
果然这里古色古香，连摆放的木椅木桌都作工精致。桌上放着的陶瓷茶杯也印着生动的彼岸花。那人还真是喜欢红色，像是刚从体内涌出的鲜血，也像最真实的生命代表。
十有八九这儿就是古时朝代，东少卿无法仅凭装饰与刚刚那人的话分辨出这里是哪里，但他知道他是整个人穿越过来了，他拥有着不属于这个朝代的躯体。
东少卿轻轻摸了摸口袋，那里还塞着两张毛爷爷，只怕是这辈子都用不上了。
可他连手机都带来这个朝代了，又没网络又没充电线的情况下，只剩百分之七十电量的手机也只够他在初来的几天玩玩单机游戏。
他带来最珍贵的东西兴许就是那黄皮纸，那是他师父特制的符纸，以桃木与黄桃色素特制成的纸，最适合画符。
可云恩文…到底过来这里了吗？
东少卿叹了口气，他悄悄摸出两张黄皮符纸，轻轻咬破指尖，以血为媒介画符咒，然后迅速朝屋内两角抛去。
“你小爷我可没这么好抓。”东少卿扬起唇角一笑，然后顺着窗户就跳了出去。
被两张符纸钉在原地的日暮和途穷两人，拼命挣扎也没能挣脱那紧紧勒着他们的符咒。
那一边和玉殿里斜靠在木椅上的无沉玉轻笑了一声，他望着东少卿离去的方向发愣，下一秒目光倏然凌冽，收起了笑意。
“是不简单，可还是太稚嫩了。”
他的语气像是一瞬间坠入冰窖，一字一句间不再是温润，毫无感情的吐字扎进一旁的暗卫耳里，他禁不住猛地一颤。
“彻夜，追。”
“是。”
可彻夜也听出来了，那不是人逃掉之后的懊恼，而是出乎意料的…
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