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你之前和我说的病人…”
“嗯？你见到了？不会真是你认识的朋友吧？”朴余生停下手里的笔，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嗯，还真是。”莫子旭微微垂下了眼眸，听着雨打在车窗上的声音，“余生，你爷爷能有几成把握？”
朴余生沉默着，他一想到江桃李那张无所期盼的脸，心里就堵得难受，他深深吸了口气，“晚了。现在，能拖一时是一时。”朴余生摸索着桌上文件的边角，沉声道：“他不想治，好像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了自己得了肝癌。我也没有多问，只是觉得你既然是他朋友，在人生的尽头多陪陪他吧，他挺孤独的。”
莫子旭听着那句“他挺孤独的”，突然哑然失笑。“余生，你知道江桃李的男朋友是谁吗？”
面对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发问，朴余生再一次哑口无言，他想过无数可能江桃李经历过什么，开着路虎戴着百达翡丽，却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他静静听着那个名字在莫子旭的口中被说出来，“是宋成蹊。”
“围棋国手？”手里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莫子旭的大学学弟，追求了好一阵子，闹得莫老爷子面子上挂不住，关了他一个月才放出来。可莫子旭还是不死心，这么多年还是保持着联系。“你那个学弟？”
“嗯。有他陪着，我操什么心。”
“子旭，我…”
莫子旭知道他又要拿那些道理和自己说教，立即让他打住：“我有分寸，都这么多年了，我要做什么早做了，我只想告诉你，你不必对他那么上心，他和宋成蹊一样认定了的事情，谁都难左右。”
朴余生挂了电话，拿起桌上的笔却没有心思写下去了。捋了捋莫子旭说的话，他还没能缓过来，宋成蹊和江桃李在一起很多年了。
宋成蹊一夜没睡，拿了莫子旭发来的确诊结果给苏耀发了邮件，很快便得到了回复。
“这位病人的诊断，几个月前教授就收到过了。已经给了明确的建议，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又拖了三个月，只能在疼痛上给予减轻，没有方法医治。抱歉。”苏耀的助手特地打来了电话向宋成蹊解释，他静静听完，就坐在沙发上想起几个月前的江桃李有多反常，只是自己没有注意到。
吃饭的时候，他会突然难受得皱起眉，跑进厕所吐得连路都走不稳，自己还怪他扫兴。他整夜整夜睡不着，却被自己烦躁的那一下皱眉，在沙发坐了一晚上…宋成蹊想起那些，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怎么能这样！”
一早便去给江桃李买了早饭，好像自己很少会去买早饭，连他喜欢吃什么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也只买了些清淡的，多买了几样。回了酒店便坐在那里静静盯着房间门，等着他醒来。
大四，上海，冬天。
“醒了吗？”他捏了捏宋成蹊那张睡眼惺忪的脸，眯着眼睛笑着问道。宋成蹊感受着有些凉的手触碰着他的脸，从被窝里伸出手把那只冰凉爪子握住拉进被窝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回道：“嗯，闹钟怎么没响？”
“我替你关了，早上吃面条吗？”江桃李看着他迷迷糊糊的点着头，不禁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凑近他的脸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现在特别像一只猫。”鼻息擦过耳边，惹得宋成蹊笑着睁开眼。
“江桃李，不要太过分。”他压着心里的冲动，攥着被窝里乱动的手。
“擦枪走火的事，我做得还少？”他故意压低着自己的声音，宋成蹊的自制能力好到让江桃李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行，他忽然放开抓着江桃李的手，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顿时清醒地说着：“要吃三明治。”
江桃李挑眉，点点头道：“好，那我去买。”
“今天这么冷，我随便吃点，别去了。”他看了眼外面灰蒙蒙的天，感觉要落雪了。
江桃李做菜很一般，特别是刚住在一起的时候，家里的阿姨还得隔三差五过来帮忙做饭。宋成蹊比较挑，吃习惯了上海菜，菜的味道咸淡江桃李把握不好，总是要么咸了要么淡了。偶尔被宋成蹊嫌弃多了，就丢了锅铲，让他自己做。宋成蹊唯一会的就是煮泡面，让他做菜是不可能的。
把人惹到了，少不了一顿哄。那时候的宋成蹊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一套一套的哄人的话，他会说，他就会笑。实在不行，一碗泡面煮好端到江桃李面前，冲他笑着说：“吃饭啦！”，看着那张笑着的脸，江桃李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不经常在家里吃饭了，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机会屈指可数，还常常因为一句话不和就不欢而散。
他不再说那些话，也不再对他笑。
这一切，他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门开了，江桃李穿着睡衣从房间里出来，宋成蹊抬眼起身，小心翼翼地问道：“饿了吗？”
“嗯。”他拿了沙发上的大衣外套穿上，坐在餐桌前，头都没抬一下。看着桌上的豆腐脑，豆浆，饭团，素菜包子，驴打滚，豌豆黄，山楂糕，还有面茶，捡了一块山楂糕吃了口，搅着面前的豆浆。宋成蹊坐在一边看着他吃，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有些紧张。
“还可以吗？”
“嗯。”依旧在自顾自的吃着。
他抬头看着门口的两个保镖，“你这样，是想看住我吗？”，宋成蹊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解释道：“没有，楼下有记者，他们在方便点。”
江桃李放下手里的筷子，微微抬眼还是没什么精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宋成蹊，你放过我吧。”
他看着江桃李的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回应道：“嗯。你先吃完，我们再聊。”眼里划过一丝陌生的神情，但很快就消散了，又变得温和起来。
恐惧充斥着江桃李的内心，他拿起豆浆喝了几口，稍稍冷静下来。
“我吃好了。”
“好，你想我怎么放过你？”宋成蹊很认真地问他，一时问得江桃李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心里也不明白究竟怎样才算放过他。
江桃李眼神闪躲着，宋成蹊的气场压得他心里慌慌的，但如果今天不说以后他就不要想离开宋成蹊了。
“让我离开你。”
“怎么才算离开我？”宋成蹊挑眉，不慌不忙，一句一句问下去。
他开始变得慌张，宋成蹊靠得太近了，“你，你不要管我了。”他顿了顿，“还有，你离我远一点。”宋成蹊身上的香水味还混着他身上熟悉的药味扑面而来。
闻言，宋成蹊乖乖往旁边挪了挪，看着他慌张的样子，笑着说道：“我什么时候管过你，你做什么，我阻止过你吗？”
想来好像都是自己在管宋成蹊那些事情，相反而言，宋成蹊不插手他的生活，不左右他的决定，说得好听一点是给他自己的空间，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对他不闻不问。这样想着，他不禁冷笑起来：“那是你不关心。”
“所以，你不愿，再信我一次吗？”他说得深情款款，江桃李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动不敢动，宋成蹊俯身在他面前，双手撑在椅子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一直都愿意相信你，但我不愿相信我自己。
他已经很久没有仔仔细细看看他付出一生来爱的男人了，江桃李抬起他冰凉的手，指尖拂过他的眉宇，自言自语道：“我曾经多爱你啊。”指尖慢慢往下滑，覆上他的脸，愈发消瘦了，以前还能捏一捏，“这张脸真的是百看不厌。”他突然看着他笑着说道：“成蹊，不是不愿再信你一次，是我不信我自己还能再那么爱你。”从他脸上滑落的手被宋成蹊紧紧攥着，像是这样就能紧紧抓住一个要走的人一样。
“我今天还要去看白尧。”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宋成蹊，起身站了起来。听到这话的宋成蹊也不恼，反而跟在他身后道：“我送你去。”
江桃李看到他在北京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宋成蹊要么是知道了什么要么就是在跟踪他，不然谁又会无缘无故在墓园门口偶然遇见？
“你答应我的，会让我离开你。”他转头严肃而正经的和宋成蹊讲着，却迎来了一张微微含笑的脸，“江先生，我正在追求你，你没发现吗？”
说得江桃李顿时脸上就挂不住了，他皱着眉头，数落道：“没见过你这样的！你跟谁学的这样死皮赖脸的？”
宋成蹊脱口而出：“跟你啊。”
“你！”
“走啦走啦，快去换衣服出门。”他揽着江桃李的肩把人推进了卧室里。
这样会耍赖撒娇的宋成蹊很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