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全

小说: 男人之间 作者: shlter∠落寞 字数:5634

  安全,是每个人都在寻找的东西,安全以各种形式存在着,它有时是一块幸运符,有时是一枚十字架,有时一句话、一个举动都会让我们感到安全,因为我们相信它。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大片白光,紧接着我发现那是白色的天花板。但我从未见过那么白的天花板,而且那似乎离我很近。我眨了眨眼,说:“我死了吗?”

  “没呢。”旁边一个声音传来,我转过头去,发现他就坐在我边上。

  “下铺看不到天花板的,”我盯着天花板说到,“所以我是快死了……不行,我闭上眼睛。”

  他似乎笑了笑,然后他把我扶起来,摇了摇我的肩膀,说:“下铺有一半的木板被我给砸掉了,所以如果你武功不高强的话还是别试图睡在下铺了,你在上铺呢。现在,睁开眼睛。”

  我这时睁开眼睛,他就呆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甚至能数清楚他的眼睫毛,然而这时我却注意到了他的眼睛。

  “你眼睛怎么是绿色的?”我问,“你带隐形眼镜了?”

  他耸了耸肩,砰的一声跳在了地板上,接着他又走到门边看了看,“我混血。”他转过身对我道,“俄罗斯。”

  外面这时传来了一阵哨声,这哨声响了三次,响过之后,那扇铁门自动的打开了。

  “一小时的溜达时间,”他说,“你要出去吗?”

  “不,”我快速的说,“我刚从外面进来,现在最讨厌的就是晒太阳。”

  他点了点头,说:“好吧,不过待会吃晚饭的时候你一定得出来,你现在有点贫血。”

  我呵呵的笑了一声,听不明白他这是认真的在说话还是在开玩笑,他走出去了,铁门又自动的关上。这时,从旁边走出来了一个人,他站在门外看见了我,而且他似乎有些惊讶,“一个未成年呆在这里?你干啥了?”

  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估计他差不多四十多岁,眼睛瞪得有些大,好像还有些发胖,“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未成年了?”我问他,“我不能呆这吗?”

  “少管所才是你该去的地方。”他大声的说到,我听着有些好笑,“我杀人了。”我告诉他,“而且我在法庭上放弃了辩护,我顶撞了法官,而且还对他撒谎,谎言让我呆在这里。”

  “哇哦,”他惊讶了一声,“那法官的眼神肯定有问题。走了啊,你不出去吗?”

  我摇了摇头,“不了。”

  随即他耸了耸肩,晃着步子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我看着外面那条走廊,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冲动,我想把那铁门炸了,我想跑出去,几分钟后我的鼻子开始酸起来,我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这是不对的。我告诉自己,我没有亲人,没人朋友,我活着的时候没人在乎,死了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有人哭泣,可是……可是我现在怎么他妈的想哭。

  右手传来了阵阵痛意,我这时想把整只右手都切下来,眼泪这时从眼睛里掉了出来,我把右手放到眼睛底下,那道深深的伤口看上去令人恶心。

  这是不对的!我坐了起来,呆了会儿后我跳下地板,然后我用力的拍着铁门。

  “我要出去!”我大声的喊,“我刚睡着了,现在我要出去!谁他妈的把门开一下!”

  铁门纹丝不动,我用力的踢了一下它,但这让我的脚痛了起来。暗骂了一声,那道铁门这时居然缓缓的打开了,我呆滞了一会儿,然后走了出去。

  我看了看来时的那条走廊,我知道那外面是混乱的监狱,他们应该不是从这离开的,我往前走了几步,紧接着我看到在这条走廊的一边还有一条路,这条路一直通向右边的一道无窗的高大的铁门,我往那边走了过去。

  刚到门后,一束刺眼的亮光就进入了我的眼睛,我眯了几秒左右然后睁开眼睛,接着我慢慢的把铁门拉开了一条缝,深吸了一口气后,我走了出去。

  现在的时间似乎是下午三四点左右,阳光不算火热,也不算凉快,关键是这外面没有一点风,四周望去全都是高大的铁丝网。

  一踏入这片闷热的空地里,所有人的目光就全看了过来,我记得这种视线,就像自己是个异类一样,我呆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我又退了回去,靠在门后大声的喘着气。

  我从未觉得走到外面去是如此的困难,这感觉就像我是一只五条腿的青蛙,其他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盯着你,而你只能在这视线中看到恶心、惊讶、冷淡和怀疑。金枫这时从外面走了进来,“为什么不出去?”他问,紧接着他凑了过来,又问:“你哭了吗?”

  “大概吧。”我对他说,“我不敢出去。”

  接着我坐在了地上,有人在外面喊了他一声,他用力的拍了下铁门当作回应,然后他坐在了我旁边。

  “我不想死。”我盯着那扇门说,“我知道,我在任何地方都是多余的,我无法到人多的地方,因为我一说话就会导致冷场,我不受欢迎,我喜欢一个人存在,但……我想活着。”

  他靠了过来,把手放在了我肩膀上,“你安全吗?”他问。我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说。

  “起来。”他对我说,“我们回去,院子里都是一群罪犯,和他们呆在一起谁都不会感到安全。”

  我有些愣到,他把我拉了起来。

  “还能走路不?”他笑着问,我也笑了笑,然而笑过之后鼻子又酸了起来,我猛地转过头往前走去,他在后面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拉了回去,然后他抱住我,说:“现在你安全吗?”

  这情景有些奇怪,我有些抗拒,我往后推着他,他使劲的用手把我的脑袋贴在他的胸口上,这时我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几秒后,我停止推他,然后我哭了起来,这有些丢脸,但我确实这么做了,他紧紧的摁住我的脑袋,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响。

  “我们还没死呢。”他说,“你在哭什么?这可不是一个想活着的人该做的事情。你看,我胸口上全都是你的泪水了,你要帮我洗衣服。”

  我笑了起来,他把手松开了,我抬起头看了看他,发现他也在笑。

  “你要出去晒太阳吗?”他笑着问道,我想了想,说:“行啊。”

  于是他拉着我的手推开了门,他把我拉到一个角落边,我仍能感觉到四周的目光。

  “别管他们。”他在我耳边说道,“他们只是想不到会有这么一个年轻的家伙呆在这里,别管他们。”

  就那样的,他和我坐在了角落的椅子上,有几个人对他打着招呼,但他只是挥了挥手,并没有理他们。

  “嘿,那个新来的。”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喊,我颤抖一下,忽然发现这里也不是很安全。

  “嘿!那个,”后面继续说到,“你不知道当人和你打招呼时你应该回头看看吗?”

  “这是什么狗屁理论?”枫在一边回到,他紧紧地按住我的肩膀,然后他站起来,说:“回头看看打招呼的是猪还是狗吗?”

  四周都笑了起来,连我也轻轻的笑了一声,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这时忽然很放心。

  “你什么时候喜欢照顾新人了,疯子。”后面那人道,“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嘿!那孩子。”他忽然对我喊到,“你旁边那位可是个危险人物,他在深夜的时候潜入一户人家家里,用沙林除掉了那户人家所有的人,最后警察去的时候连尸体都没找到,你在他身边可得注意点,小心他什么时候心血来潮了倒几滴毒药在你的碗里。”

  “闭嘴。”枫打了个哈欠,说,“你那拿着菜刀勇闯一条街的故事很闪耀吗?我到现在还能记得当时的新闻标题,‘一男子闹市行凶,手持菜刀连砍两人,致其重伤’。这新闻太亮了,我现在都想不明白你到底砍了几刀才把两人弄成重伤,难道你眼神不好?”

  周围又笑了起来,我回头一看,只见那人差不多五十岁左右,头发掉得厉害,看上去有点瘦,但眼神里明显透着股狠劲。

  场面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他们两人都用凌厉的眼神瞪着对方。就在两人似乎就要打起来时,铁门又被拉开了,那个狱长走了进来,看了众人一眼,最后把视线停在了我身上。

  “你,出来。”他对我招了招手,我看了看枫一眼,正要站起来时,他使劲的按住我。

  “什么事?”他问。

  狱长有些奇怪,他看了枫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我,接着他说:“闲事少管,你还是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享受一下阳光吧,因为你在这世上的时间只有十一天了。”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我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他朝我笑了笑,然后又把视线转向狱长,那狱长和他对视了一会,最后还是把眼睛移开了。“好了,你跟来吧。”他说,然后他便走了,枫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站起来,他拉着我往前走去。

  狱长在前面快速的走着,十多分钟后我们来到了一间办公室外。

  “你就留在这别动。”他对枫说到,枫耸了耸肩,说:“可以,但要把全部的百叶窗拉开。”

  狱长把门拉开了,我走进去,他随即走进来叫我坐到椅子上,接着他真的把百叶窗全给拉开了。

  “有件事要告诉你。”他坐在桌子后面对我说到,我讨厌这种谈话方式,因为他看上去就像那个心理医生。

  “什么事?”我盯着桌子问到,他咳嗽了一声,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

  “你16岁,”他说,“你还未成年,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你对法院说实话,那么你将进入少管所,死刑会被驳回;要么你仍然呆在这里,但你的死刑会在两星期后执行。”

  我猛地抬起头,“为什么?不是两个月吗?”

  他摇了摇头,对我说:“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得确认了你的选择之后才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和你应该知道的。”

  我往外面看了一眼,枫正盯着我在看,他那绿色的眼睛看上去有些迷人。

  转过头,就在我准备告诉狱长我的选择时,一阵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一听,这时我听到枫在外面敲了敲玻璃,我回头一看,发现他拿起了外面的一部电话,然后朝我打着手势,他的手不断的往右边指,我一看,发现右边电脑的显示屏后还有一部电话。他想让我把电话拔起来。

  我看了看狱长一眼,他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他大声的嚷着,我站起来对他说:“我想倒杯水行吗?”

  他点了点头,然后又冲着电话里嚷了起来,我往饮水机走去,接了一杯水后走了回来,经过电脑边时我的右手不动声色的把那电话往上拔了一下,然后歪歪的放在一边。

  坐回椅子上时我转过头一看,发现枫很灿烂的对我笑了笑。

  狱长又过了几分钟后才把电话放下来,他有点心烦,我等他一坐到椅子上就对他说:“我想留在这,两个星期和两个月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有些惊讶,随后他翻开了文件,看上去有些烦躁,“你确定?”他说,“你没考虑少管所,我建议你考虑一下,因为这是生和死的区别。”

  “我留在这。”我很肯定的对他说,“我很怕死,我曾以为我不怕死,但我现在怕死,而如果要我去另一个地方的话,我情愿去死。”

  “好吧。”他看了我一眼,随后他把手上的文件送进了粉碎机里,接着他道:“你想知道什么?”

  这是个令人纠结的问题,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因为我认为他什么都知道,我想问问我的亲生父母,但我没这勇气。最后我用力的眨了眨眼睛,问他:“为什么是两个星期?”

  他似乎早就会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或者说他认为我只能问这个问题。只见他笑了笑,说:“因为你的死刑是法官的怒气加上你的谎言造成的。”

  好吧,我没听明白。

  他接着说:“你虽然杀了一个人,但这并不足以判处死刑,让你处于这种情况的是你说的那句你已成年和你把法官激怒了,他是本市威信最重的法官,几乎没人在他的法院里挑战他的权威。”

  我眨了眨眼,“所以?”

  “所以他误判了,”狱长说,“很显然,你想让他的误判继续下去,所以你就必须快点死去,不然的话等媒体曝光之后这一系列的人就都将受到牵连,这就是为什么会只有两个星期。”

  “你们犯了错误,而我要帮你们改正?”我终于凑出了一句自认为合适的话。他点了点头,说:“你微不足道,但那法官不一样,我们给过他钱,给过他东西,这件事不能抖出来。”

  “那么明天把我毙了不更好?”我站起来大声说到,“省得你们夜长梦多。”

  狱长也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需要假象,”他说,“我们需要让每个人都知道你的死刑是两个月后,然后我们会把所有的东西销毁。当然,我想你能得到一块墓地,就在西边的山上,那里风景不错,而且我打赌有人会记得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窗外,我回头一看,发现枫正用莫名的目光盯着我。

  “我想揍你一顿,但我打不过你,”我说,“所以,我现在能走了吗?”

  他点了点头,说:“你们可以在外面呆到吃晚饭。”

  我快速的走了出去,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不知道在想什么,脑袋中一片空白,枫在后面叫着我的名字,但我没理他,最后他跑到我的前面,我撞在了他身上。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说话,”他说,“那你就别说话,我们找个地方坐会,好吗?”

  他说得不错,我现在一点都不想说话,那个狱长刚刚把我的世界观全都摧毁了,我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说着“假的,假的,电视上都是骗人的,都是假的……”

  我们坐在了一条走廊的椅子上,我们都不说话,最后我不知道怎么的就对他嚷了起来:“我讨厌国剧,”我对他说,“我讨厌这个国家,我讨厌这的一切,这让人恶心,但我讨厌它!我喜欢文特沃斯·米勒,因为他的纹身不错,我喜欢尚恩·沃德,他是我的偶像,我喜欢他的假音和MV,我不想这样的!”我大声的说到,他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我,“我喜欢学校,虽然老师们都不喜欢我,我喜欢孤儿院,虽然每个人都不理我,但我没抱怨过,我现在甚至喜欢这座监狱,因为我将在这里死去,但你知道吗?我喜欢这片土地,但我恶心小时候在学校学的政治和历史。”

  他就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我,我喘着气看着他,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但我接下来鼻子猛地一酸,泪水又涌了出来,这让我开始讨厌自己。

  他坐过来搂住我的肩膀,然后擦掉我的眼泪,“没人会喜欢这里,”他说,“这里太过虚伪,但……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你要讨厌的话那么全世界就只有鲁滨孙的小岛能让你居住了。”

  “我不讨厌它,”我声音有些颤抖,“我不讨厌全世界任何一块地方,我热爱每一片土地,我只是……只是……我不想死。”

  他轻轻的笑了笑,不知道怎么的,我一听见他笑的时候自己也想跟着笑,我抬起头,他把我抱在怀里。

  “怕死的家伙才算人呢,”他说,“谁都怕死,因为每个人都想让别人听到自己做过什么伟大的事情,但有趣的是当一个人死后他才开始出名,你想出名吗?”

  他说着挑了挑眉,我笑了一声,说:“我能和你一块出名吗?”

  “我很低调的,”他回到,“如果你想和别人一块出名的话那你就找错对象了,我不会出名。”

  我两都笑了笑,西落的太阳把金黄的阳光洒在了这条长椅上。我笑了会儿,然后对他说:“你怎么会问我有没有感到安全?”

  “想那么问呗,”他说,“你现在感觉安全不?”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我说:“我能在你身上睡觉吗?你现在让我打瞌睡。”

  他呵呵的笑了一声,然后用手挠着我的头发,他的怀里很暖,也很安全。

  我们不能假定安全的存在,而当我们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永远也不会感到安全。安全是一种寄托,它可以是一个幸运符,一枚十字架,它也可以是一句话,或者一个小小的举动,而真正能让我们感到安全的寄托,就是我们相信他真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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