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往日

小说: 倾尽天下之眉间砂 作者: 碧落殇 字数:5264

  夜里,远处的九重国皇宫一片宁静,在这宁静之中有一处更是惊得诡异,皇宫中的九重殿是专给历代九重皇帝居住的,现下在这其中的厅堂正位上坐着一位身着绘着升腾云雾的黛绿色锦缎长袍男子,男子看上去约莫四十岁左右,面容俊美,柔和而又不失刚毅,清秀中带着上位者的霸气和久经世事的沧桑,这人便是九重国君——千寂澜,此时他的脸上带着惊诧,目光正直直的看着她面前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那女孩也不是别人,正是日里带进宫来的墨儿。

  日里进宫,千翊本想早些带来与他,可看国事繁重也便不忍打扰,等了晚膳过后才带过来,也趁着日里的时间带墨儿转了转这九重皇宫,顺便找了些心巧可人的婢子取了些衣服与墨儿好好梳洗打扮了一番,这样一来本就清丽的面容就愈发的好看,衣服还是黛绿色的,不同的却是换了缎底轻纱,上面用银丝精细的绣着清雅的花样,发髻也从简单散束挽成了繁杂的样式,戴了珠翠步摇,修了黛眉点了粉唇,看去宛然一位高贵的公主,前一呆愣的看了半响,喃喃道,“像……太像了……是你,一定是你……”

  这才领去了九重殿,没想到此时千寂澜的表情与千翊当时分毫不差,呆呆的看了约莫半个时辰,‘墨儿’的脖子都被满头重重的珠翠压得酸了,想动动吧奈何千寂澜死死盯着他看,终是不敢,就那般咬牙挺着,暗自肺腑,拉我进宫到底要干什么,这老男人还要看到什么时候,莫不是要猥,亵女童吧……想着想着,‘墨儿’不由起了一身鸡皮,奈何又不能抖,只得接着腹诽,暗自倒胃,不要这般啊,虽然这身体不是我的,但意识可是我的,要本大爷被这老男人猥亵,不如我一刀了结了他!

  “像……太像了……”千寂澜也是这般反应,‘墨儿’暗想这丫头到底像谁啊,你们父子俩倒是给句明白话呀!

  “丫头,过来。”千寂澜满面柔和向墨儿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墨儿’犹豫了一下,还是举步去了,千寂澜又在近处仔仔细细看了墨儿半响,却看那目光愈发是柔和宠溺,再到后来眼底泛上来隐隐的雾气。

  “父皇,我再给您见一个人。”千翊一面说着,一面从门外引进来一位褐衣老者,正是玉寒卿玉长老,千翊之前见到玉长老总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但说不出是什么,琢磨了一天,才渐渐发现这种异样的感觉是一种熟悉感,心想玉长老既然与墨儿有关,自己又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也许父皇会有同感,认得此人也不说不定。

  一进来玉长老便是低着头的,千寂澜歪着头瞧了半天实在是看不到具体的相貌,才向千翊道,“这位是……”

  “这位是那孩子的……养父。”千翊说得很慢,似乎是很艰难才找到这个词来表达,但又迟疑着,不知道这表达对还是不对,毕竟千寂澜还没有真真的给出个确定的结果,单凭一个‘像’字似乎说明不了本质的问题,毕竟天下长得像人很多,而这件事也并非小事,不敢贸然断论。

  “哦,这位……能否抬起头来?”千寂澜对玉长老和善道,那一瞬,确确看到了玉长老身躯猛然一震,身侧的双手慢慢握紧,突然‘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千寂澜一惊,忙上前搀扶,明明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如此力道的下跪老人的双膝计是受不得的,“不用如此大礼,朕……”千寂澜的话才说了一半便生生卡住了,搀扶的动作也生生僵住,看着玉长老慢慢仰起的脸堪堪怔住,“你、你是……”

  玉长老在次伏地,道,“罪臣夏侯玉卿叩见陛下……”

  千寂澜震惊,“夏侯将军!?”千寂澜一把扶起玉长老,看了又看,肯定道,“果真是夏侯将军!”

  “是罪臣。”玉长老垂首,似乎很无力道。

  千寂澜闻言一摆手道,“什么罪臣罪臣的,将军何罪之有!”

  “臣没能保护好皇后娘娘。”玉长老声音竟有了哽咽,头垂得更低了,悔道,“臣无能!”

  千寂澜微微愣了楞,长叹一声,“当年那事不怪你。”

  当年那事,其实说的是十三年前在九重国迷桦林官道上发生了一场战事,要说这场战事便要再说说千寂澜这皇位是如何得来的。

  十八年前的千寂澜不过是九重国边境上的一个受朝廷父兄冷落的潦倒王爷,带着小小的千翊顶着王爷的封号过着整日无所事事的清闲日子,其实这倒也没什么,本来千寂澜就不是多么在意权利官场,清闲一生他倒乐得自在,一天他突然接到朝廷的急招,说是陛下病危,要招各位皇子回朝廷听候圣意,寂澜听候草草收拾了行李赶往皇城,自己在怎样被冷落也罢,皇城里的那位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血脉亲情是怎样也割不断的,可谁知到了皇城才发现自己担心了一路的父亲正精神饱满的养花弄草,恩泽后宫,夜夜欢情,哪里是病危的样子,见到寂澜回来还欢欢喜喜的在宫中派了宴席给他接风洗尘,寂澜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开口去问,只道,“父皇近来身体可还安好?”

  老皇帝微微一愣,随后大笑挥袖,一杯酒下肚,道,“好,好,好啊!亏得澜这般挂念朕!”

  寂澜也是微微一愣,道,“儿子记挂父亲本就是应该的。”但这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可是另一番思绪,看自己父亲方才的反应极不自然,看来那病危一说他是知道的了,或者说就是他暗中示下向他如此这般传达,但这好端端的事要做甚,平白白的咒自己不成?

  老皇帝酒足,脸颊微微泛了红色,便结束了宫宴,独自牵了寂澜到了政殿,金灿灿的龙椅正局殿中,其前还摆了一小桌菜肴,一旁只是立一位随从太监,寂澜困惑,不是才收了宴席吗,这又是要做什么?只见老皇帝放开寂澜的手独自坐到了龙椅上,慢慢斟了一杯酒,招呼寂澜坐在自己旁边,可他旁边并没有多余的椅子,老皇帝向边上腾了腾身子,将宽大的龙椅分出一半示意寂澜坐下,寂澜只是一愣,便乖乖坐下了,老皇帝一只胳膊搭在寂澜肩膀上,道,“这龙椅坐的可舒服?”

  寂澜当时也方二十年少,又一直清闲散漫惯了,不懂得皇家话中曲意,更不懂得拐弯抹角,只知道父亲问话便如实答了便是,自是有话直说,想也没想便答道“舒服,只是非属自己,久坐刺股。”

  “嗯。”老皇帝点点头,又道,“那你可想要?”

  寂澜一愣,还没明白为什么这么问,直白的话已经出口,“想,但父皇不会给我。”

  “为何这样说?”

  “从小父皇就说我不知上进,又怎会将家国天下交付于我,那几位皇兄倒还有可能。”

  老皇帝愣愣看了寂澜半响,手中的酒杯重重向桌面是一顿,道,“你下去休息吧。”

  寂澜不明所以的起身,“儿臣告退。”慢慢退出了大殿,只觉得老皇帝的几句话听来怪怪的,单凭当时寂澜单纯的脑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回房闷头大睡,翌日晨起之时他愣住了,明明宫内相安无事,他的宫门外却被禁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寂澜抓着睡得蓬乱的脑袋踏出房门打算问个所以,谁知他鞋尖将将迈出门槛就被两把晃亮的大刀拦了回去,只听那士兵道,“陛下有令,九皇子不得离开房门半步。”语气冰冷像个死人让寂澜不由一颤,心里却更加迷茫。

  “哟,九皇子醒了?”正巧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看去竟是老皇帝身边的宣旨太监,昨晚还在殿中侍立,还没等寂澜问什么,那太监又道,“陛下说了,九皇子善外祸内,野心猖妄,谋反之心昭昭,故将其拘禁宫中,直到下任新皇继位,方可离宫,由新皇决定其王位去留。”当头遂是一道惊雷劈下,将寂澜劈了个心碎茫然,这……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自己怎么就被软禁了?

  “哎……”那宣旨的太监长叹一声,转身对门口侍卫道,“陛下还有些话教老奴独说与九皇子说……”太监拖长了声音,却没再说下去。

  “是。”门口侍卫会意关了门闭了自己一双耳朵。

  “父皇还有什么话叫你带与我?”寂澜心如死灰,勉强撑着口硬气却还是无力道。

  太监牵了寂澜去里室,才道,“老奴看九皇子这样实心不忍便想提点些话与殿下。”

  “我如今已这般,再怎么提点却是走不出这间屋子,倒也白说了。”

  “殿下莫非不想知道原因?”闻言,寂澜一瞬回了些神,直直盯着那太监,见他又道,“殿下可记得昨夜与陛下殿中饮酒可说了什么?”寂澜呆呆地按了一下头,却没想明白那些话到底有什么问题。

  “殿下或许觉得那番话并没什么,但在陛下看来却是刺耳,那龙椅不是自己的久坐刺骨,先前陛下问了殿下这龙椅可舒服,殿下答得舒服,如此一来陛下听去意思就是只有自己的坐了才舒服,而后陛下又问殿下可想要它,殿下答得是想,却又说陛下绝不会给您,继而又说自己愚笨,其他皇子倒有可能,这话到了陛下的耳朵里却有点变了味道,定以为殿下你是心生嫉妒,暗藏野心觊觎皇位,又怕你因妒生恨与其他几位皇子不利,所以这才来将您软禁,老奴言尽于此,先告退了。”那太监说完,看了寂澜呆愣的神情,长叹一声离开了房间,从此这里就再没人来过,寂澜也就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内,反复琢磨这太监说过的话,一开始心里委实觉得冤屈,但半年过后寂澜渐渐思念妻子和小千翊,想要看看他们可还安好,但却偏偏离不开这里。

  再后来有一天,一觉醒来的寂澜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精细梳洗,自己打扫了尘埃已厚的房间,又要来了笔墨纸砚作画写诗,还找了人将它裱好了挂在墙上装点一番,好不雅致。夜里便秉烛对画愣愣出神,直到烛灭,这场景被守门的侍卫见了几次,大半夜的好不吓人,渐渐都传言说九皇子疯了,正是流言最凶时的一夜,寂澜也是这样秉烛对画直到烛灭,侍卫们也都见惯了,早就打着哈哈只留一个守夜的睡去了,可就在烛灭之后寂澜慢慢掀开画卷,露出光滑的墙壁,伸手一推墙壁就那样被打开,约摸四十个黑衣蒙面人从墙后走进来,将一个卧室占得满满的,想俯身行礼也难,寂澜轻轻勾动唇角映着清冷的月光看去是那样邪魅。

  翌日晨起,寂澜再出门时没人再阻拦,门外侍卫反倒恭敬行礼,口称,“王爷。”寂澜满意点头,眉目含笑,淡淡道,“王妃不愧是将相之后,手上的王牌个个都不简单。”

  “王爷过奖!”

  原是这守门的二十个侍卫就在昨晚全部被换了个干净,统统抹了脖子还不算,一张脸皮也被剥了下来做了人皮面具,这时禁卫军副统领带了二十个陌生面孔的侍卫来,换了这现下守门的二十人,这都是老皇帝防日久了那些禁卫军被寂澜收揽了人心想的法子,开始寂澜还未这着实头疼了一阵,可现下倒是个方便,说起来这还要感谢自己的那王妃心思细腻。

  寂澜每次入宫绝不会超过三日,虽说那次是老皇帝病危,去的时间长些也能理解,可是该交代的交代完,老皇帝咽了气,发了桑,再哭个两三日也该让人回归了,不想两个月都眼看着过了,这人却生生的连个音信都没有,也没听着老皇帝病危的消息,王妃便疑心了,什么病啊,危了两个月还不咽气?!当即回了娘家寻了个本事的探子潜入宫中,这才知道老皇帝活得好好的,这分明是诓骗了寂澜回去,那王妃是将相后人,自幼习得武艺,熟读兵法,颇具男儿气概,若是当朝女人可以为官,这王妃必定是一员名将,当下又听说自家丈夫被老皇帝软禁在宫中,登时火了,敢欺负她的男人,真是不要命了!

  “来人,给我挖!”那王妃回了娘家,抽了父亲自养的一对精锐人马,约摸六百来人,一声令下,从遥远的九重国镜的九王爷封地一路开挖,直直向着软禁寂澜的地方而去,又派了先前那探子再次潜入,修了封书信带与寂澜安了他的心,六百人日夜不停,不消三月,那地道便一路畅通到了寂澜的住处,摸清了老皇帝日更守卫的性子,便想了个法子,每夜输送二十个人来,夜里换了那二十个,再到日里换来新的,夜里继续干掉换上自己人,这样一来,只消一个月,皇宫中就有六百禁军都是寂澜的人,这些禁军再通个风,放几个探子进去替了宫中婢奴的要职,分散眼线,不用多久整个皇宫都在寂澜掌控。

  再再后来,约是一年后了,王妃弄了个身形与寂澜分毫不差的人,做了张易容面具,进宫将寂澜换了出来,王妃见了自己丈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揩了上去,回到王府,便于王妃一起躲到了岳父家中,又从这里挖了不少地下隧道,堪堪弄出个地下王朝,借着岳丈掩护秘密招兵买马,四年之后,早已有了一支强壮浩大的军队,一朝挥师直指帝都,皇城之中满是自己人,早就擒王号令了,这一路不可不叫一个顺利,一举得了皇位,囚了自己父兄,寂澜正式即位,封那王妃为后,并让夏侯将军去接,那时,这王妃将将与他生了位公主,名唤千羽。

  回来途经迷桦林官道,突地涌上来一对精干人马,仔细看时竟全是先皇的忠心部下,陛下仁慈,放他们回去照顾妻儿老小,不想竟成了放虎归山让他们团结起来在这截杀皇后公主,两方人马相拼一天,皆是惨烈,但终究对方站了人数优势,夏侯这边只剩了不到十人,皇后将小公主一把塞到夏侯手中,轻声求道,“护好她。”说罢提了双手剑飞身出去,夏侯抱着公主无法阻拦,含着泪一路策马杀了出去,前方有敌人不可去,无奈,只好带着公主离开九重去了天凤,身上钱粮无多,倾尽所有才勉强换了一间破烂的小房子,夏侯日日自立抚养公主,这间买过艺,拉过车,行过乞,十几年过去当年战场英姿早已不在,看去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知道上次中毒遇到了尘然公子,这才重新开始了像样的生活,然这都是后话了。

  “陛下,我没能看护好皇后,更让公主与我吃了那些苦头……”夏侯悲痛,仍是没有抬起头。

  “这孩子就是千羽吧?”寂澜轻轻抱起墨儿放在自己腿上,仔细的看着,“朕瞧着与皇后一个样。”

  “是,的确是公主。”

  “果然……”千翊在一旁轻叹,心理释然了不少,这些年了,终是找回了自己的亲妹妹。

  “明日朕便昭告天下,朕的公主失而复得,举国同庆!还有,夏侯,你也官复原职吧!”

  夏侯沉默半响,道,“不了,当年有辱皇命,再是无脸回朝了,明日看了公主成礼便去一心侍候公子。”

  “公子?”寂澜的心凉了凉,对他话里的人产生了疑问,“谁?”

  “我现在追从了的人,对年前救了我和公主的命。”

  良久,寂澜摆摆手道,“罢,随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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